书名:最风流

第44章 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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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巧合

    (31+)

    给两个孩子换完衣服后,两个侍女领着他们出去。

    尉迟珏平日要多嚣张有多嚣张,这会却是极为识相,让去哪里去哪里,似乎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小小年纪堪称俊杰。羊奴乖乖跟在他的后面,亦步亦趋。

    穿过几处守卫森严的院子,尉迟珏和羊奴来到了地牢。

    这地牢因为建在地下,没有开窗,只得墙上的几颗夜明珠取光,故而有些昏暗。

    羊奴下来之后,就有些嫌弃地捂住了鼻子。

    尉迟珏抽了抽嘴角。

    原以为这种地方因是弥漫着血污之气,然而下来之后他才发现血气是没有的,但取而代之的是他极为熟悉的酒气别问他怎么熟的。

    酒可以是香醇的,但酒气却是香不起来的。

    更要命的是,随着他们往里面走去,那股酒气愈发浓郁。

    不过也因此,他们见着了这股酒气的源头。

    一间牢房里,一个身着灰衣的虬髯汉子正背靠着床榻支脚席地坐着,左腿肆意地支着,右腿曲着膝盖,上面摆着他拿着酒瓶的手,身侧的地板上摆着一堆东倒西歪的酒瓶。听着脚步声,这汉子头也没抬,兀自提着酒瓶正往嘴里灌。他的动作粗豪,不少酒液也瓶口漏出,滴到那旺盛的胡须上,弄得一片滑腻。

    这种粗鲁邋遢的模样,尉迟珏忍不住别开了眼。

    但羊奴却是在这间牢房前停住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人。

    “小娘子,若是不想吃苦头,还是听话一点。”跟在她后面的那个侍女皱着眉推了她一下。

    羊奴被推得趔趄几步,还是尉迟珏伸手扶住她,她才站稳步子。

    尉迟珏停下了脚步,目光森冷地看了这侍女一眼。

    前面的那侍女见状,不由皱了皱眉。

    就在这时那间牢房的汉子突然抬起头,冲那推人的侍女道:“明礼娘子,酒用完了,给某再添点酒吧?”

    他的模样看着像是绿林土匪,但声音却是出人意料的清越明朗,若是不看相貌,单单听音辨人,无人会怀疑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翩翩公子。

    “是,楚先生。”名为明礼的侍女对着牢里的汉子意外的温顺,冲他恭敬地福了一礼后,转身走出牢房,似乎真的是去拿酒了。

    然后这人又冲另外一个侍女说道:“明德娘子不若把这两个小家伙放某隔间,这么些日子里,某见过的人居然只有两位娘子,实在有些寂寞啊!”

    “这两个孩子身份特殊,楚先生也是知道,还是莫为难小婢了。”

    这灰衣男子站起身,把两只手上的铁铐向明德展示了一下,语调慵懒道:“某都这副模样了,明德娘子莫不是觉得某还能带他们逃跑不成。再说。师兄之前可曾嘱咐过你,不许被他们关在某隔间?”

    看着明德的表情,他继续说道:“没有对吧!但师兄之前可是嘱咐过你们,只要某不要求出去,某有任何要求,你们都要满足的。”

    “所以明德娘子你还是再听某一回吧!”他冲着明德眨了眨眼。

    说来也是奇妙,这人看着邋里邋遢的,一张脸也被胡子遮去了大半,只余上半张脸是能看的,而这半张脸里最出彩的就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清澈如山泉,半点不染尘埃,纯稚如孩童一般。这样一双眼睛做出眨眼这样的动作,似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郎,极得女性好感。

    明德掩嘴一笑,竟真的把这人隔壁的牢房打开,把尉迟珏和羊奴放了进去。

    再过一会,明礼提着好几瓶酒送进这楚先生的牢房里,那楚先生不过是笑着冲她道一声谢。她的眉目便温软了许多。

    隔壁的尉迟珏扯了扯嘴角。

    如果萧珞能跟这位楚先生学上几手,他那个吃软饭的理想说不定真能实现呢!

    牢房里只有一个恭桶和一张床。虽然那恭桶没有任何异味,但两个娇生惯养的孩子看了它一眼之后就一致把目光移了开来,再不去看一眼。而那张床上放了一层单薄的布,对于尉迟珏和羊奴来说,别说躺了,单单坐着都嫌太硬。

    最终哪哪都嫌弃的尉迟珏索性拉着羊奴坐到了地上。

    这就是所谓的破罐破摔。

    等到两个侍女走后,清朗的男声又道:“挑剔成这样,要不是你跟伽罗长得太像,我都要觉得你其实是羊奴的哥哥了。”

    这种亲昵的称呼,还有这个熟稔的语气……

    尉迟珏皱着眉看了过去。

    那位大胡子已经站到两个牢房共用的铁栏前,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羊奴把尉迟珏拉到那铁栏前,一脸认真地指着这个大胡子说道:“他就是我说过的楚世叔啦。”

    尉迟珏瞬间就想起“楚世叔”为何许人也。

    在羊奴与尉迟珏的相处的日子里,在她嘴里出现得最频繁的人物是她阿娘,而排第二的就是她的阿耶以及楚世叔。

    楚世叔会画画、楚世叔给她送花、楚世叔陪她玩游戏……

    尉迟珏再去看大胡子,发现他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讨厌了!

    心知在羊奴眼中,楚世叔就是楚世叔,其他什么信息也没有,尉迟珏便直接了当地问道:“你是谁?”

    “对哦!你这小子还没见过我的。”大胡子恍然大悟,然后干咳两声,故作谦虚道:“某家姓楚,名西平,不才还有两分薄名。”

    楚西平,一个以诗才闻名天下的浪荡才子。大周的人,无论是识字还是不识字的,都能念出几句他的诗,即便他们不知道这诗的作者就是楚西平。

    尉迟珏瞄着他脸上难抑得得意,忍不住便道:“是‘才通财,俏或钞,平康坊人自相迎;由君吟,任郎唱,明春不许楚西平’那个楚西平嘛?”

    楚西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楚西平年少才高,品貌亦佳,本是长安所有行院竞相争夺的优质客人。奈何一朝出言不逊把天下女人得罪个透,自此别说平康坊了,就是在穷乡僻壤的青楼里喝点花酒都得托个假名。境遇反差之大,实在可怜。

    可惜,长安人民对他这悲惨境遇却是津津乐道,还雪上加霜地编出这么一句话,平康坊是长安青楼楚馆的聚集地,而明春则是指平康坊前的明春大道,就是用来取笑这位大才子的。

    羊奴瞟了眼楚西平脸上凄凉的神色,扯了扯尉迟珏的袖子十分好奇地问道:“平康坊是什么地方?还有明春又指什么?”

    ……

    尉迟珏同楚西平对视一眼,两人一块无视了这个问题。

    “不知楚先生你又是为何被抓到这?”尉迟珏虽然嘴上损着楚西平,但心里却是心知肚明,楚西平这样的人是值得他称一句“先生”的。

    “某同师兄起了争执,便被他关到这了。”楚西平耸了耸肩,幽怨道:“某前生必是恶贯满盈,才同这人做了同门。跟他做同门也就算了,偏偏还认识了跟他一样混蛋的混蛋,把某卖的这么利索,也不知道她能换多少钱。托他们的福,某这辈子算是怕了聪明人了,越聪明越可怕。”

    “对了,小羊奴你们怎么也在这?”楚西平絮叨了半天这才想起问这个,“尤其是伽罗家的那崽子,莫非你阿爷输了?不对啊!他要输了,师兄怎么可能会留你命……”

    楚西平两道浓密的剑眉皱到了一起,露出困惑不解的神色。

    尉迟珏顾不上回答,而是翻着白眼道:“孤称号为雍,单名为珏。”

    不是什么伽罗家的崽子。

    楚西平一脸无辜道:“你乳名不是叫阿狗嘛?我这么叫也没错啊”

    “噗!”喷笑的羊奴在尉迟珏的眼刀下捂上嘴,但身子颤个不停,显然还在笑。

    尉迟珏脸色黑得跟泼了墨一样,“胡说八道,孤的乳名才不是这个。”

    羊奴虽然笑得很欢乐,但也帮他正名道:“他叫阿獒啦!”

    “獒和狗这两字有区别嘛?”楚西平纳闷。

    尉迟珏张张嘴,然后郁闷地发现自己反驳不能。

    要是阿獒好听的话,他至于行使权力禁止别人这么叫他嘛!

    楚西平得意一笑,“我就说我没记错。你娘当年可是信誓旦旦,将来要是有孩子,定要拿这个做乳名。连蕙姬劝她换个好听点的,她都不乐意,还顺手给羊奴也起了。”

    羊奴目露新奇,“我的乳名不是阿娘取的嘛?”

    楚西平摇摇头,吐槽道:“就蕙姬那喜欢引经论典的习惯,放她来取,你的乳名哪里会这么简便易上口。”

    尉迟珏怨气十足道:“‘阿狗’这已经不算简便了,分明就是随便吧!”

    楚西平摊手,“谁叫你娘喜欢狗嘛!”

    尉迟珏皱眉,“你确定她喜欢狗?我都没见她养过狗。”

    “谁说没养过,只是她养的那只狗在你出生前就死了而已。那会她难过得厉害,你阿爷为了安慰她,还把那狗埋在皇陵那呢!”

    把一只狗葬进皇陵……

    尉迟珏抽了抽嘴角,真亏他阿耶做的出。

    这会尉迟珏丝毫没意识到,虽然他与楚西平只是初见,他甚至连对方的身份没能确定,但他已经下意识地信了对方的话、

    他甚至忍不住去问楚西平,“我分明不是最大的,怎么偏偏轮到我叫……这个?”终究还是嫌弃“阿狗”两个字,宁可用“这个”替代。

    “说来也是你倒霉。”楚西平似是想起了什么乐事,哈哈大笑,“你娘生你兄姐时,一胎两个,她觉着一个阿狗不好分给两人,给哪一个都显得偏心,索性拿了舜华给你兄姐做乳名。于是就轮到你这小子身上。”

    笑完之后他还一脸遗憾道:“可惜在你之后,你娘不肯再生。不然我还想跟蕙姬赌赌,她下一个取的乳名是白鸠还是流香呢!”

    白鸠是薛安最喜欢的一支拂袖舞,流香则是她最喜欢的酒。

    羊奴同情地看了一脸木然尉迟珏一眼。。

    这是什么运气啊!

    舜华、白鸠、流香哪个不比阿狗好听百倍,偏偏他就轮到最难听的那个。

    这会,尉迟珏并非如羊奴所想的那样在郁闷自己那糟心的乳名,而是在怔楞。

    他一直以为他的乳名是他阿耶取的。

    说完关于乳名的争议,大胡子一拍大腿道:“对了,你们还没说你们怎么跑这来了。”

    尉迟珏不语。

    羊奴没有体会他沉默的深意,竹筒倒豆子一溜全倒出来了。

    听完全部,大胡子满怀感慨道:“这运气可真差!你们应是正巧撞见了师兄去探路,照玄部暗卫的实力,但凡阿獒那暗卫跟在你们身边,便是我师兄也难得手。”

    尉迟珏幽幽看了大胡子一眼。这一点哪里需要他说出来,他早在来的路上就想明白了,也正因为想明白了,再被大胡子这么一说就像往伤口上撒盐一样。

    似是看出了这一眼深意,大胡子往尉迟珏的肩膀上狠狠拍了下,“你也别郁闷了,运气这种事捉摸不定的,哪好估量。你阿娘少时出门打个猎,就正巧撞上了准备突袭的突厥军队,然后被掳走,这运气可比你糟糕多了,不照样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尉迟珏面露讶色,“她怎么被救回来的。”

    “正巧那只军队里跟着突厥阿波可汗的小女儿,那会你阿娘正扮着郎君模样,被她一眼瞧上。那小娘子痴心,为讨你阿娘欢喜,就偷偷放跑了她。”大胡子啧声道:“你阿娘那桃花运……得亏嫁了你阿耶,不然不知道还要再祸害多少男女的芳心。”

    这脱身办法还真是……

    尉迟珏鄙视道:“肤浅。”

    虽然那是他亲娘,但就她那嗜酒如命、脾气古怪、游手好闲的德性,尉迟珏长那么大愣是没能从她身上找出除脸以外的任何一个优点。他原本以为天底下也就眼瞎的阿耶会捧着她,谁知道眼瞎的人居然还不少。

    “你这话倒是错了。”楚西平摸着下巴道:“你阿娘能迷得那小娘子神魂颠倒,可不止靠一张脸。”

    “那还靠什么?”尉迟珏目露怀疑。

    “我同你讲讲你阿娘少时的事,你自然就明白了,那小娘子看上她什么了。”楚西平嘿嘿一笑,便同他讲起薛安的往事,而年少的薛安同柳秀成形影不离,自也少不了柳秀成的事。

    于是尉迟珏和羊奴两人便乖乖地坐在铁栏前,满怀惊奇地听起各自母亲年少的光荣事迹,那些事迹里的人同他们认知里的长辈大相庭径。两个孩子心思被所吸引,自然而然地就忽略了地牢糟糕的环境。

    尉迟珏瞄了身边一脸专注的羊奴,之前难掩的惶恐情绪已然淡去。别说羊奴,即便是他自己心中的重重忧虑也被抛到了一边。再看嬉笑怒骂浑然天成的楚西平,他不由暗惊。

    真是可怕的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