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最风流

第46章 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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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京中

    (31+)

    长安驻军分南北两衙,北衙三军守卫天子,南衙八卫拱卫长安,各安其职。

    当翠微惊变传至长安时,政事堂值守的三位相公分别是顾乔、王延昌还有长孙卓。

    尚书省右仆射王延昌年过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虎背熊腰,看着倒更像武将虽然他是地地道道的文科进士出身。而门下省侍中长孙卓则是年过六旬的老臣,须发皆白,但目光清明。

    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王延昌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了顾乔。

    顾乔与安平长公主交情深厚,在京中并非什么秘密。

    顾乔目光平静地看了回去。

    两人目光对视间,隐成对峙之势。

    长孙卓拍了下桌子,瞪了这二人一眼,说道:“你们两个愣在那作甚,还不过来把勤王令给签了?”他历经三朝,三人之中数他资历最高,自有底气对着这二人吹胡子瞪眼。

    王延昌和顾乔这才收回眼神,两人上前一同在那勤王的旨意上签了字。

    只是轮到盖印时,长孙卓却把印盖在了令书的内容上,而非令书后的提名处。

    “防人矫诏。”长孙卓言皱着眉道:“安平长公主在六卫许是有人。”

    王延昌面露惊疑色,“可安平长公主都二十多年没回过京了,怎么可能拉拢得来人。”

    “不用她拉拢,自有人投上门去。”长孙卓捋着胡须道:“军制变革的消息隐隐透出,武将人人自危,我怕其中有人昏了头的。”

    说到这王延昌又忍不住看了顾乔一眼。

    大周征战多年留下的军权分散的后遗症,裁军令不过是道治标不治本的方子。作为开方的大夫,顾乔在裁军令之后还附上了一套详尽的军制变革计划,虽然官家压下了这份计划,但他随后就力排众议地把顾乔晋为中书令并令她主持裁军令,已是说明了态度。政事堂的相公个个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岂会看不出如今的军制背后隐藏的危机,他们之中或许有不赞成顾乔那套方案的,但军制需改已是他们的共识。

    等到了今天,官家等待的那个时机已经成熟。

    一旦变革发生,自然会触动有些人的利益,倘若无从选择,那些人即便心怀怨言,大抵也只能咽下。可现在安平长公主成了另外一个选择,在这个局面下,拼死随安平长公主去搏一份从龙之功,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顾乔眉也不抬道:“军制变革虽是我提出的,可是当初王相公可也是赞成的。”

    王延昌皱眉,“某可没说什么。”

    眼看这两人又要对峙起来,长孙卓忍不住又拍了下桌子,“都这时候了,世美你盯着南思有甚么用,真闲得厉害,索性去翠微山那杀几个叛军?还有南思,你少说两句会死啊?世美这多疑的性子,你难道还不知道。”

    老相公一顿不留情面的数落下,王延昌和顾乔终于别开了眼神。

    签署完毕的政令被三人中最身强体健的王延昌送去个传令侍卫。

    政事堂中只剩顾乔和长孙卓,顾乔低垂着眉眼,神思不属,长孙卓支使着老当益壮的腿脚,在堂中来回踱步。

    “老相公,当日安平长公主出京,为什么朝中无一人为她说话?”

    长孙卓脚步一滞,沉默良久,方才道:“能为她说话的不是被贬谪就是被罢官了,剩下的便都是老夫这样的‘俊杰’。”

    “俊杰”一词透着浓浓的自嘲味道。

    “……彼时晋王尚未长成,魏王亦是年幼,先帝何至于这么早就对公主出手?”

    “因为孝文皇后。”长孙卓面露怅惘道。

    顾乔面上有一丝错愕。

    “因为薛太后的缘故,彼时孝文皇后是动过易储之位,不过顾念着安平长公主,才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她”长孙卓苦笑一声,“她为安平长公主布置了诸多后手,文臣武将尽皆有之。”

    顾乔闭上眼,惨淡一笑。

    孝文皇后一生精于谋算,怎么偏偏在这事上失了算。

    一个帝王如何容得下这样一个女儿,在他眼中那已经不是女儿,而是对他手中权柄虎视眈眈的敌人。

    可是……安平何其无辜!

    时值酷暑,太阳高悬空中,红红火火地煎烤着整个人间。

    卫国公府,柳容成就有些捱不下去,担心着肚子里那块肉受寒,她连冰块也不敢用。薛衡担心她扛不住,索性与她一块从正房搬到凉风榭。凉风榭建于内府湖边就是尉迟珏和羊奴一块在里面泡了半天的那个湖,湖边凉风习习,倒也真抵去了几分暑气。被怀孕和酷热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柳容成在这终于找到几分舒适。

    这一日,柳容成睁开眼醒来,忽感身心格外舒畅,腹中的胎儿不胎动了,无处不在的热意似乎也消失了。她从窗口看着湖上掠过的水鸟,只觉得今日定是一个好日子。

    在好心情的加持下,她格外殷勤地服侍起薛衡着衣,对于这等无事之殷勤,薛衡不喜反惊,他战战兢兢地看着柳容成,等着她的奸与盗。柳容成足足扯坏了薛衡三套公服后,薛衡终于按住了她的手。

    “佩之,我统共也就四套公服,你就给我留一套吧!”

    “我只是有点手生而已……”柳容成讪讪地收回手。

    薛衡一边给自己穿着幸存的公服,一边问道:“说吧!这次又看上谁家藏兵,需要我帮你出面去要?”

    柳容成沉默了一瞬,然后就把手上的犀带甩到了地上,骂了句“不解风情”后愤愤离开。

    薛衡张着嘴一脸呆滞地看着她的背影。

    想不到有生之年,他居然还能从柳容成嘴里听到“不解风情”四字。

    薛衡从地上捡起四分五裂的犀带时,哀叹不已。

    公服里的犀带也是配套的啊!

    丈夫的不解风情的虽然气人,但无损于柳容成今日格外好的心情,好到她居然令七星给她送来针线和锦布,准备给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做点衣物。

    她一脸怀念道:“我幼时阿娘一定也给我做过衣服的。”

    以上纯粹是她美化先人,她那位先母虽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女红水准……惨不忍睹,叔母苏兰质可以为证,

    秉着一颗慈母之心,柳容成觉着自己有的,自己孩子也不能少。

    这等慈爱之心却是听得七星和百辟低头不语。

    人贵自知之明啊!

    柳将军你个自小到大连针都没摸过的人,哪来的自信上手就去做衣服?

    结果如七星和百辟所料,柳容成那双刀枪棍棒样样能拿的手,在细细小小的一根针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折。

    当柳平成闯到柳容成面前时,即便是十万火急的时候,他在看到柳容成手上的锦布和针的时候,仍旧傻在那,忘了自己要说的事。

    柳容成被撞到在做女红活,莫名也有些尴尬,忍不住干咳一声。

    这一咳唤醒了如坠梦中的柳平成,他看了柳容成一眼。

    这一眼,情绪实在难以言尽。

    柳容成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柳平成垂眸道:“安平长公主造反,带兵进攻翠微宫,政事堂下达了勤王命令。”

    柳容成手中捻着的针猛地绷断,上半截落在了地上,悠悠滚进塌下,隐没于灰暗间,而另一截则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推进血肉之间。

    “……在翊卫这里,陈六叔趁统军万百山不备软禁了他,拿了他的令牌领军去城外伏击骁卫。右将军梁蟠察觉不对,带我和几个同僚回去探察,结果被陈六叔发现,他为我们拦下了追兵,现在生死不知……”

    柳平成的陈述里难掩悲切和伤痛。

    柳家在京中守军一派根基极深,和高层武将基本都有交情。柳平成话中的万百山、梁蟠都和柳家有交情,他们平日里也极是照拂柳平成。而那位背叛的陈六叔……他是柳民安的至交,两家交情之好,柳家的孩子见着了都能直接叫他一声“陈六叔”,即便是现在,柳平成都改不了这个称呼。

    柳容成扔下手上的锦布,又把嵌进拇指里的半截针拔了出来,她站起身喊道:“七星,把我的甲袍和枪拿来。”

    七星惊声道:“将军,你还怀着孕呢!”

    柳容成看了她一眼,七星摇了摇头,语带祈求地唤道:“将军!”

    柳容成把目光转向了百辟,百辟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避过了她的目光。

    一旁的柳平成苦笑道:“三姐,你现在是羽林左将军,羽林军如今还在翠微宫,你便是想出去也无济于事。”

    柳容成看着他问:“那你寻我一个无济于事的孕妇是做什么?”

    柳平成沉默不语。

    如今八卫中乱象颇多,顶层武将各执一词,下层士兵六神无主,军心已乱。官家不在,京中能能压下这个乱象,稳住军心的人只有一个薛嘉。名将出北疆,南北衙三军八卫高层将领哪个没再薛嘉麾下历练过。

    “你觉得我能说服镇国公?”

    “但姐夫那里或许会……”

    在柳容成平静的目光下,柳平成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倘若有朝一日,崔家与柳家反目成仇,曼娘劝你相助崔家,你可会听?”

    柳平成苦笑着无言以对。

    “不过,我虽然说不动薛家,但我能说动红缨卫。”

    柳容成再次把目光看向两个沉默的侍女,重复道:“七星、百辟,帮我拿甲袍和枪。”

    七星、百辟两人眼眶发红地与她僵持一会,还是抹着泪哭哭啼啼地帮柳容成穿起了甲袍。

    索性柳容成怀孕也就四月,腹前只是微隆,还穿得了甲袍。

    柳容成换好了甲袍,把一个令牌递给柳平成,“我把亲卫交给你,你领着他们去救万统军,只要他出面,翊卫就定下来了。陈六叔终究不够狠心。”

    卫国公府亲卫是柳家的私兵,只听令于柳家卫国公一脉,虽只得百来人,但具是万里挑一的精锐,且忠心耿耿。当年柳容成和柳秀成自并州脱身,就是靠他们舍身相救。

    “亲卫给了我,那三姐你用什么进红缨卫?”柳平成抿着唇,不肯接令牌。

    见他不肯接,柳容成把那令牌往前一甩,正中柳平成的肚子,柳平成本能地伸手接住。

    “少嗦,我的身手岂是你能比的,红缨卫那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柳容成转身就朝被下仆牵出来的银子走去。

    “三姐,如果真对上安平长公主,你……你下得了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