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母子而来!”
“那好极了,你越发该死了!”
话中之意,不言可喻,这妇人与魔母之间大有渊源。
“纳命来!”
喝声中,蒙面妇人已出了手,招式之玄奥狠辣,为他出道以来所仅见。
心头微震之下,也攻出一招。
天绝武学有攻无守,他除了闪让便是攻击。
“砰!砰!”
人影一合而分,双方俱是奇诡无伦的手法,竟然彼此各击中了对方一掌。
甘棠真的骇然了,自己才完成第八段武功,功力比以前已高了一层,自己因本门迥异正轨的武学,中掌不受伤是意料中事,但对方中了自己八成功力的一掌而夷然无损,就有些不可思议。
蒙面妇人似以能与对方硬拼一指而无损,信心大增,冷哼声中,再度出手。
一场惊心动魄,武林罕见的拼搏展了开来。
转眼便是十个照面。
甘棠心中的骇意莫可言宣,他想不到对方的武功也是走的诡异路子,竟然能与“天绝武学”分庭抗礼。
放眼武林,能接下这蒙面妇人一击,恐怕少之又少。
具备这高的身手,当非等闲人物,她是谁呢?与“魔母”是一丘之貉?
蒙面妇人招招俱是致命杀着,那股怨毒之气,象征着她与“丑面人魔”仇恨之深。
又是五个照面。
甘棠自忖,若非就近完成了八段武功,根本不是对方的敌手,武林人外有人,武学一道无人敢称第一,即使穷毕生之力,再加上奇缘,所学仍然有限。
蓦地——
四个锦袍老者,悄没声地从四面掩上,各占了一个方位。
甘棠偷眼瞥见之下,心念疾转,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如不立施杀手,今天恐怕难以如愿。
心念动处,蓦聚全部真力,大喝声中,“天绝武功篇”中,最具威力的一招杀手,“天翻地覆”攻了出去。
闷哼声起,蒙面妇人登登登连退了七八步,娇躯连摇不止。
甘棠身形也晃了两晃,胸部一阵起伏。
这一招“天翻地覆”仅只是把对方击退,依然伤不了对方,不由心头泛寒,如果四个锦袍老者加入战圈,情况就未可乐观了。
蒙面妇人恶狠狠地道:“丑面人魔,今天如让你逃出手去,本座立即自刎!”
她有什么把握而作此语?
话声中,缓缓举步前欺。
甘棠迅速地照口诀默运神功,内元在眨眼间恢复如初。
四个锦袍老者,如四尊石像,不言不动,但从眼神中可看出是在全力戒备。
场面在死寂中透着无比的杀机。
甘棠心念电似一转,如果施展与敌人皆亡的绝着“逆珠碎玉”自己受伤难免,但凭本门“生机不灭”的根基,加上“功力再生”的至上修持,决不会发生严重后果,而对方纵使不死也非重伤不可,只要制止这蒙面妇人,便可追索仇家下落。
但事实是否一如自己推测,必须预先证实自己并非真正的“丑面人魔”,决不可杀害无辜。
蒙面妇人业已欺身到身前八尺之间。
甘棠冷喝一声道:“站住!”
蒙面妇人寒声道:“你有什么遗言?”
“听口气你准能伤得了本人?”
“不信你可试试看。”
“报出你的身份?”
“本座说过当你咽气时会告诉你,决不让你作冤鬼!”
“如不说出身份,你会后悔无及!”
“魔鬼,不可能了,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最后一句话,你与此间母子什么关系?”
“告诉你无妨,手足之亲!”
甘棠登时杀机狂炽,栗声道:“如此杀你不为过了!”
蒙面妇人阴冷地道:“迟了!”
就在此际,甘棠鼻中嗅到一种如兰似麝的异香,脑中立生晕眩之感,不由肝胆皆炸,暴喝道:“你用毒?”
蒙面妇人电闪般飘退丈外,口里道:“不错,对付你这等人物,用毒有何不当。”
栗喝声中,甘棠身形电弹而起,一招“迸珠碎玉”挟以毕生修为发出。
蒙面妇人早以料到在毒性没有制住对方之前,必有这骇人的扑击,几乎与甘棠发动攻击的同时,娇躯向横方向闪去。
对方动手快逾电光石火。
“天绝武学”岂是等闲,蒙面妇人反应不为不快,但仍被威力半径所波及,闷哼声中,跌跌撞撞地冲出八尺,胸前一片殷红的血渍。
甘棠但觉天旋地转,身形摇摇欲倒,急探手入怀,取那“辟毒丹”……
一道排山狂劲,罩身卷到。
甘棠避无可避,“砰”然一声,栽了下去,但仍不忘神“辟毒丹”,再度探手入怀……
“轰!”
又是一道狂飙匝地卷到,惨哼声中,被震得腾起丈来高又跌回地面,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神志复苏之时,但觉全身脱力,毫无劲道,仍有混混噩噩之感。
他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暗忖,我难道还没有死,要想伸展一下肢体,却是分毫不能移动,尤其一颗脑袋,重若千钧。
撑开沉重的眼帘,眼前金光乱进,杂乱无章的彩色光晕,重叠迷幻,分不出是何形体。
眼前是一座大厅,木偶般排列了数十人影,迎面一座香案,烛光摇曳,香烟绦绕,案上高供着一块神主牌。
自己,被反缚在一张檀木大椅上,面对神主。
活祭,这是活祭的场面。
他的心神整个恢复了。
身旁,站着一个风韵依稀的中年妇女,从身材上看,正是那蒙面妇人。
只见她满面凄厉,手中托着一柄明晃晃的牛耳尖刀。
不言可喻,对方把自己当作“丑面人魔”活祭报仇。
一个锦袍老者,站在案侧,口中高唱一声道:“上香!”
中年妇女把牛耳尖刀放置案上,然后上了三炷香。
“祝告!”
中年妇人跪了下去。
接着是一阵悉索之声,厅内所有的人,全跪了下去。
中年妇女口中喃喃有声。
甘棠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全身汗出如洗,这样的死,岂能瞑目,说了真相?但对方是“魔母”的手足之亲,依然活不了,反之将给“天绝门”带来更严重的后果,任由对方宰割?又实在不甘心。
他鼻中已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想象着,锋利的刀尖,刺进胸膛,然后……
“献祭!”
那悠长的唱礼声,像是死神的召唤,使人毛骨悚然。
难道我甘棠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当了牺牲?
他想提聚功力,然而一点作用也没有。
“天绝武功”并非一般点岤戳脉之法可制,那该是毒的作用了。
中年妇人站起身来,手执牛耳尖刀,回身面向甘棠,面罩恐怖杀机。
甘棠五内如焚,世界上没有比这种遭遇更残酷的事了。
死吧,被仇人剖腹挖心。
“武圣”之后,“天绝门”少主,无论那一重身份,结果仍然是死。
他做梦也估不到有这般结局。
一个黑衣汉子,手捧一个红木托盘,来到香案前,单膝下跪,托盘高举过头。
场面冷酷而肃杀。
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所报何仇?
大丈夫生为何欢死何惧!死,对一个刀头舔血的武林人而言,算不了什么,但,如此死法,如此死所,是无法瞑目的。
一切放不下的恩怨情仇,也将从此次飞烟灭。
中年妇女带煞的目光直照在甘棠面上,恨恨地道:“‘丑面人魔’你不愧是个人物,竟然临死面不改色。”
甘棠能说什么呢?只用一双恨毒交集的目光,回敬对方。
中年妇人接着又道:“你现在知道本座是谁了吧?”
天晓得,他根本茫然无知。
中年妇人咬了咬牙,厉声道:“现在本座要与本门遭害者报仇,把你剖腹挖心……”
话声中,缓缓扬起手中牛耳尖刀。
甘棠目眦尽裂,眼角血水横流,内心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他仍不吭声,是的,如果揭露身份,徒使仇者称快,万一对方以自己为人质,要挟本门,其后果更不堪想象。
他不相信命运,然而此时,面临死亡的那一刹那,他对命运低头。
他数历死劫,却坦然无惧,现在他颤栗了,不是怕死,而是死得不得其所。
闪亮的刀尖,寒森森地接近胸膛……
蓦在此刻——
一个极其耳熟的声音道:“妈,慢着!”
中年妇人惊异地一缩手。
甘棠不期地扭头一看,呀!发话的赫然是结识不久的林云,林云跪在行列最前面的居中,他一直没有发现他。
这是漆黑的夜幕中闪现的灯火。
他不怕死,然而当有一丝活的希望时,求生的本能自然地抬头,因为他不能死,他还有许多心愿未了。
但这意念,随着另一个意念破灭。
看情形,林云是这中年妇人的儿子,而中年妇人自称是“魔母”的手足之亲,林云在巨宅中称“魔母”为姨妈,称“邪子”为表兄,他所谓至友尊亲,从友而称呼等,却是假话,他,也许就是那留牡丹花柬的人,也许留牡丹花柬的是“魔母”的女儿?
向仇人乞命?
再一次接受仇人的恩惠?
不!决不!
他垂下了头,让绝望与痛苦,啃啮自己的心。
中年妇女惑然道:“云儿,什么事?”
林云期期地道:“妈,事情似乎不妥!”
“什么不妥?”
“他不是‘丑面人魔’本人!”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甘棠不自禁地又抬起了头。
中年妇女骇然道:“你说什么?”
“他可能不是老魔本人!”
“你根据什么这样说?”
“孩儿看他是带了面具!”
“面具?天下有这般精巧的面具能瞒过为娘的眼目?”
“看他手脚劲项的肤色与脸孔截然两样而且……”
“而且什么?”
“这双眼睛孩儿似乎在何处见过。”
甘棠全身一震,一切只有听天由命了,想不到林云的目光如此锐利。
林云是“奇门派”少主,这妇人自称本座,那她是奇门派掌门无疑了,想不到同天绝门同属武林神秘帮派的奇门派主是个女人。
中年妇女凄厉的目光移回甘棠面上,激动地道:“你到底是谁?”
甘棠一咬牙,不予理睬。
中年妇女侧顾林云道:“孩子!你错了!”
“我……错了?”
“如你所说,他为什么面对死亡而不分辨?”
“孩儿不信!”
“不信?好!”
中年妇人伸手朝甘棠脸上一抓,面具应声而落。
??“呀!”
惊呼之声,响成一片。
隐在面具之下的,赫然是一张俊秀绝伦的少年面孔,这简直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事,这少年是谁?为什么甘替丑面人魔受死?这是每一个在场者心中的疑问,只有林云一个人除外。
林云似乎被突然的意外情况惊愣了。
中年妇女愕然退了两步,颤声道:“你……”
厅外一个声音道:“禀门主!”
“谁?”
“主坛弟子尉迟风!”
“什么事?”
“他就是救弟子性命的天绝门少主!”
“哦!”
中年妇人目光移向林云,再深深地注视了甘棠一眼,然后向众人一挥手道:“各位请退下!”
“遵命!”
轰应声中,纷纷施礼而退,只剩下林云一人在侧。
甘棠铁青着面孔,一言不发,但内心却紊乱已极,这又是他始料所不及的结果,林云算是第二次救了他的命,这笔帐,将来如何偿还?
林云终于迸出了一句话:“贤弟,想不到是你!”
甘棠苦涩地一笑,算是回答,他能说什么呢?
林云上前解了甘棠的缚,然后两指一夹,从甘棠肾俞岤上抽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甘棠这才明白何以真气不能提聚的原因,天绝武学根本不受制于普通点岤手法,这种银针穿岤的手法,还属初见。
银针一除,真气开始流转,“功力再生”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妙用,瞬息之间,功力竟告全部恢复,他仍坐在那椅上不动。
“林兄,小弟又欠了你一笔!”
“贤弟,不可说这样的话。”
中年妇人粉腮一连数变之后,沉声道:“施天棠,你是云儿的朋友,希望你据实回答本座几个问题。”
甘棠当然想象得到对方想问的是什么,当下冷冰冰地道:“恐怕尊驾会失望!”
中年妇人粉腮一紧,道:“本座是奇门派第二十四代掌门令主,谅来你已有所知!”
“嗯!”
“现在请回答本座,这个丑面人魔的面具何来?”
“一位武林异人所赠!”
“武林异人所赠?”
“不错!”
“那异人是谁?”
“这一点歉难奉告!”
“施少主,你明白本座追寻丑面人魔的苦心?”
“知道!”
“所以请你据实相告。”
“在下所能奉告止于此。”
奇门令主粉腮又是一变,道:“这是本座生平大愿,无论如何必须知道事实真相。”
甘棠当然不能说出半面人的名号,否则岂非恩将仇报,这副面具的来历,在他仍然是一个渴想揭开的谜,当下冷冷地道:“这一点在下十分抱歉。”
林云接口道:“贤弟,你已知道家母的苦心,如无困难请看小弟薄面,赐告如何?”
甘棠望了林云一眼,无可奈何地道:“林兄,这副面具的真正来历,我也不知道,但,赠送的人,对小弟有救命之恩,小弟不能出卖她!”“我相信你,这……”
“林兄,小弟如不死,当尽力为林兄查出这面具的来源,怎样?”
林云目注乃母,似在请求意向。
奇门令主颔首道:“可以看在你与云儿相知份上,这一点暂时如此揭过。再一个问题,你曾保有的‘鹰龙魔牌’又从何而来?”
一句话,勾起了甘棠满腹仇怨,家门惨遭血洗的无边恨毒,又在血管里奔流激撞,对方与魔母是姐妹俩,可能同是魔王之王门下,也可能,她也是参与血洗“圣城”的凶手之一,心念及此,目光中泛出了杀机,若非看在林云份上,他真想出手。
心念数转之后,毅然道:“要在下说出来可以,但要有条件!”
“条件!”
“不错!”
“说说看!”
“洛阳城厢巨宅主人与令主是何称呼?”
“舍妹!”
“如此,请赐告令妹母子与魔王之王的下落!”
奇门令主面色剧变,蹬蹬退了两步,目露迫人厉芒,栗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甘棠恨声道:“这是条件!”
“办不到!”
“那在下无可奉告!”
“由不得你!”
“哼!”
林云面上也变了色,那神情急、怒、恨、怨俱有,复杂极了。
奇门令主厉声道:“施天棠,你如不能坦白说出鹰龙魔牌的来历,便休想活着离开!”
甘棠傲然道:“本人并未一定奢望活着离开!”
“你即使想死,目前已办不到了,除非你回答了问题!”
“那是妄想!”
奇门令主冷厉地一笑道:“施天棠,天绝门对你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这话使甘棠心头巨震,栗声道:“怎么样?”
奇门令主面泛杀机,语意森森地道:“把你囚禁某个地方,然后放出空气,让天绝门弟子奔走营救,你不说,别人会说,即使一般门下不知情,至少可以供出天绝门开宗立派的地点,然后,你可以想象得到后果将是什么!”
甘棠陡地站起来,双目暴射栗人煞芒,咬牙切齿地道:“你敢!”
奇门令主“嘿”地一声冷笑道:“有何不敢?告诉你,本座让天绝门留下一鸡一犬,便不算人。”
这口吻,与魔母完全一样。
甘棠满脸怨毒地道:“本人如果不死,誓必诛绝你等魔子魔孙!”
“可惜你死定了!”
“未见得!”
林云忽然唤了一声:“母亲……”
奇门令主一挥手道:“不许开口!”
“让孩儿单独与他谈谈?”
“不行,记住,永远不行!”
林云低下头去……
甘棠大喝一声:“看掌!”
甘棠挟以毕生功力,快逾电光石火地劈了出去。
奇门令主可领教过了天绝武学的奇诡厉辣,封拦等于硬拼,闪避也无法完全脱出威力圈外,当下毫不考虑地一塌身,离地三寸,游鱼般地向侧面平射而去。
这一着,的确匪夷所思,妙到毫颠,但能施展这一招的,武林中恐怕没有几人。
甘棠双手一划,忽失对方人影,硬生生地收招撤势,一式“追风幻影”鬼魁般从厅门消失。
这是他早已算好了的一步棋,他不能落在对方手中,被当人质。报仇,再来不晚,面对这些不可一世的仇家,单凭功夫硬拼是下下之策。
奇门令主并没有追出厅外。
甘棠出了厅门,闪电般登上屋顶,一连几个起落,估计已离开百余丈,方才刹住身形,打量方向,目光扫处,不由暗道:“苦也!”
一眼望去,房舍鳞次栉比,较远之处,似浓云笼罩,视力根本穿不透,回顾之下,刚才离开的厅门,仍在脚下,奇门令主母子,站在阶沿上,悠闲地望着他,实际上,他等于仍在登屋之处,没有离开。
他立即意识到怎么一回事了,这些房舍,本身就是一个阵图,他对此道一窍不通,登时进退失据,手足无措。
如果再要盲目奔窜,徒然招人讥笑。
下去吧,后果如何?
事实上,又不能这样僵持下去。
拼,挟人带路离开。
这是目前唯一可走的路,但想到对方的“毒”,又不禁踌躇起来,而且身在龙潭虎岤,单抵掌门令主一人,就必须全力对付,再加上一些高手,要想如愿,的确是难上加难,成功的希望极微。
心念百转,筹思无计。
奇门今主仰面发话道:“施天棠,不必枉费心机了,你插翅也难逃出此间。”
甘棠目光扫向痴立在身畔的林云,脑中灵机一动。
如果先含“辟毒丹”在口中,然后伺机出手,挟制林云问题便可解决。
但,这是大丈夫所为吗?林云曲意相交,两度救命,自己能以这种卑鄙手段对付他而达到目的吗?
如果不如此,又将如何?
照对方奇门令主所说的话,用自己作饵,引诱天绝门弟子上钩,探出门派所在地……这后果何堪设想。
自己奇缘巧合,被太夫人收为义子,继承天绝门,输功授笈,使自己能有今日的身手地位,而自己对天绝门一无贡献,难道要因自己私仇,为本门招致可怕的血劫吗?
拼,至死为止,但,血海深仇何人去报?甘氏香烟谁来接续?照样死不瞑目,而且成了千古不孝罪人。
这时节,感觉生也难,死更难,生与死之间,他连选择的余地也没有。
仇!仇!仇!
这意念似乎要在刹那间把他腐蚀、融化。
先作不义之人,事了之后,再还他一个“义”。
是的,只有这样做。
他痛苦万分地作了这决定,决定挟持林云脱身。
于是——
他一飘身下了屋门,泻落院地之中。
目光,不期然地飘向了林云,对方那忧急而又惶惑的表情,使他的决心发生了动摇,他必须再考虑。
虽然,这是事急从权,但“不义”两个字,是侠义道所宁死而不为的。
奇门令主冷冷地道:“你是坦白供承,还是要本座下手?”
甘棠再次下了决心,以歉意的目光一扫林云,语含深意道:“林兄,小弟事逼此处,冒渎之处,容后赎罪!”
话声未落,鼻端已嗅到与洛阳城厢巨宅中被擒时同样的迷香气味,对方猝施毒袭,使他来不及取用“辟毒丹”,当下立止呼吸,身形电弹而起,扑向奇门令主,就在双方即将接触之际,身形突地变势,扑向一侧的林云。
奇门令主口中方惊呼出声,林云腕脉已被甘棠扣住。
快,快得犹如火花一闪。
“砰!”挟以一声闷哼,甘棠踉踉跄跄地退了七八个大步,俊面全变了色,但手中仍紧扣林云并没有放松。
这又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想不到林云在腕脉被制之下,仍能出手攻击,看来,奇门派武学诡异之处,并不亚于天绝门。
林云这一击是出自自卫的本能,出手相当不轻,换了别人,不死也要重伤。
奇门令主本已准备出手,见状又收了势。
林云眼圈一红,哑声道:“贤弟,我不是有意伤你!”
在这种情况下林云仍说出这种话来,使甘棠如中电击,大叫一声:“罢了!”松开了扣住林云的五指,向后退了一步。
迷香发作,使他几乎稳不住站立之势。
奇门令主微一招手,射出一丝银线。
甘棠只觉背后一麻,劲道全失,栽了下去,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持着他神志尚清,尽力挣出半句话道:“林兄,小弟别无所求,但求一死,但……此事与天绝门无关,请勿……”
话声未完,人已失去了知觉。
宿露湿衣,晓寒侵体。
一阵刺骨砭肤寒风,使甘棠悠悠醒转,一看,不由骇然惊怪,疑幻疑真,自己竟然置身在郊野的一座土阜之上。
在奇门派总坛,分明已中毒被擒,怎会到了此间?
默运内元,功力仍在。
这确实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定了定神,发觉手里似握了什么东西,张手一看,是一张字条,业已被露水浸湿,摊开字条,首先映人眼帘的赫然又是一朵墨绘牡丹花,不由心头狂跳,脱口道:“又是她!”
字条上娟秀但却潦草的短短三行字:“我本该杀你,然而却忍不住要救你,为什么?”
甘棠不由呆了。
她是谁?
为什么三个字说得妙,是的,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她是谁?
甘棠再一次在心中发问。
摹地——
一声轻叹,隐隐地传入耳中,声音像自天外飘来,轻的近于虚无渺幻,若非听党特别敏锐的高手,根本就无从发觉。
甘棠心中一动,目光顺着声音所来的方向扫去,心头不由狂震起来,十丈外,枝柯掩映之中,隐约呈现一个身材极其窈窕的女子背影,秀发云披,身着一袭淡淡的水色宫装,虽是背影,已足以说明这女子必非凡品。
“准是她!”
甘棠自语了一声,弹身奔了过去。
窈窕的身形一闪,如幽灵般从视线中消失,甘棠心中一急,身形加快,只一晃,便到了那女子原来停身的地方,但鸿飞冥冥,伊人已杳,寂落的林木,空荡荡的。
树枝上挂着一张小柬,柬上最触目的仍是一朵水墨牡丹。
柬上有两段潦草字迹,看来是匆匆用眉笔写的,上段是:“郎如陌上尘,妾是堤边絮,相见两悠扬,踪迹无寻去。洒面扑春风,泪眼零秋雨,过了别离时,还解相思否?”
这是南宋诗人姚宽的一阙《生查子》。
甘棠不由大愕,前半段寓意飘尘飞絮,不期而遇,又悠然赋别,看那背影,完全陌生,这是从何说起呢?后面的洒面、泪眼、别离相思,就更难以索解了。
下段是毛滂的《调笑》词:
“芳草恨春老,自是寻春来不早。落花风起红多少?……”中间略去了两句,接下去是:“此恨平生怀抱。”
甘棠手持牡丹柬,怔住了。
前半阙隐有相见已晚之意,后面的一句“此恨平生怀抱”更使人迷惘,有何“恨”之言呢?
心念数转,不由猛打了一个寒颤,她是“魔母”的女儿,林云的表妹。
想着,又觉得好笑,魔女竟然对自己生情。
旅邸,被识破真面目,留柬。
酒楼,传柬约晤,求治母病,由林云代为出面。
前后事实连贯起来,明白不过,对方早已存上了心了,而自己却懵而不觉。
从奇门派救出自己,留柬说:“本该杀了你,却又不自禁地救了你,为什么?”为了医治母亲的病?柬上没有提。而说为什么?
为了“情”,一见钟情,又因了“仇”的出现,其结果必然是“恨”,平生怀抱“恨”。
心念之中,感到下意识地惘然。
林云风标绝世,与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不爱他,而爱自己这可怕的仇人,这是从何说起呢?
当然,她可能还不知道彼此间的仇恨到了什么程度,否则,她绝不敢因一念之私救这不共戴天的生死对头。
“仇”,否定了一切。
甘棠把字柬撕碎,信手抛弃。
那窈窕动人的背影,并未留给他什么深刻的印象,他立即又回到了现实。
虽然他曾被困奇门派,但这神秘的门派究竟座落在何处,他根本一无所知,要回头去算帐,事实也不可能,好在对仇家的线索,已差不多摸清楚了,所欠缺的,只是证实当年实际下手的是哪一些人,“魔王之王”的生死下落,“魔母”母子现在藏身之所,这些,是他必须倾全力要去做的。
于是——
他取出了另一副面具戴上,算来,这是第四个面目,第一副病容少年,在“苦竹庵”中丧命白袍怪人之手,虽然死后复活,但也可以算是死了。第二副是中年文士面目,旅邸中被识破。第三副意外的是一代巨恶“丑面人魔”,被林云之母奇门派今主揭去。现在,第四副,是什么形象呢?
抬头一看,数丈之外,便是一条小溪,当下移步溪流,俯身一照,竟然是一个俊美无伦的美少年。随着,他脱去了外套的土布长衫,露出本来的儒衫。
爱美是人的天性,甘棠自不例外,他很满意于这一副英俊的面具。
他由面具而想起了救自己性命而又赠送自己改容的“半面人”,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为什么屈身“玉碟堡”任刑堂堂主之职?
五副面具,不用说是五条人命,其中“丑面人魔”乃是不可一世的魔头,竟然也被剥了面皮制成面具,这就有些难以想象了,其中定有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
若非这面具,可能不会揭开奇门令主的底牌,多了一个仇家的线索,这得感谢“半面人”恩赐。
心念,不自觉又回到林云身上,若非彼此间存在有血海深仇,他一定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这缠在仇中的恩,将来如何报偿呢?
还有魔母女儿这一笔,大丈夫恩怨分明,总不能一笔抹煞……他曾应允林云查出“丑面人魔”的死因,这一点,不论双方仇有多深,恨有多重,是必须要做到的。
突地,他想到自己被魔母之女救来此地,判断必距奇门派总坛不远,而魔母母子也极可能因避死神追踪下手而匿身总坛之内。
于是,他决心采探“奇门派”总坛所在,待时机报仇。
心念既决,立即展开身形,向林外奔去,他准备搜索十里之内的每一个角落。
他先向前奔出五里,然后折向左方五里,再转向右。如此绕了一个大圈之后,再逐渐缩小范围。
整整两个时辰,一无所获,连一处可疑的地方都役有发现。
当下一横心,扩大搜索到二十里之内。
奔行之间,突地发现一个山坳,隐隐露出一段墙堞,不由心中一动,向那墙堞之处驰去。看来近实远则足足有五里之遥,距离原来被救停身的土阜,已有三十里之多。
渐奔渐近,看出是一座寨堡,堡楼高耸,十分气派。
心头不觉一紧,暗忖,可能找到头了。
到了堡前,一看,大感意外,堡楼横额之上,三个擘窠大字:“青龙堡”。
想不到误打误撞的来到了“青龙堡”。
脑海里立时浮现出已解除婚约的未婚妻西门素云,被迫食“毒中之毒”惨死,尸化血水的那一幕。
他曾自誓要管死者报仇。
虽然,她父亲西门嵩勾搭他的继母陆秀贞,数次对他下毒手,他也誓言要血洗“玉碟堡”,但这是两回事,西门素云不甘被迫下嫁“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这一点而言,就值得替她报仇,因为错不在她,她的心目中仍有幼定的婚盟存在。
堡门洞开,但不见半个人影。
这是异常的现象,一个名震武林的大堡,不说门禁森严,至少有几个堡丁守门呀!难道发生了与“魔母”巨宅同样的变故不成?
心念及此,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踌躇了片刻,终于举步向堡门欺入。
方入堡门,目光所及,那奇惨而恐怖的景象,使他惊呼出声,汗毛根根倒竖,一颗心也狂跳起来。
门内,通道上,四溅血水,浸着四具焦黑的枯骨,腥臭触鼻欲呕。
这是死于盖世剧毒“毒中之毒”的情状。
是谁下的毒手?
照此而论,“青龙堡”遭逢意外惨祸是不移的事实了。
西门素云服“毒中之毒”自杀,现在“青龙堡”被人以“毒中之毒”光顾,这其中有什么可怕的蹊跷?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两次栽在“奇门令主”手中,都是为了不曾防范,迷香之毒,一想到毒,心中警惕顿生,忙取出两粒“辟毒丹”含在舌下,然后才举步往里趟进。
惨!
一路进去,廊沿房角,殿堂院地,无一处不是血水焦骨,全是中“毒中之毒”而亡,看来全堡已无一幸免。
这下手之人,的确可以称得上心狠手辣四个字而有余。
一个名震武林的门派,全部死于剧毒,不但是空前仅有,而且骇人听闻。
由外而内,别说活口,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后院,由那些脱化了的衣饰看来,内眷也无一幸免,这下手者与“青龙堡”之间,除了仇深似海之外,不可能下这般绝灭人性的毒手。
他本是替枉死的西门素云算帐而来,情况既已如此,夫复何言。
长叹一声,正想退出……
蓦地——
一阵女人的尖锐笑声,传入耳鼓,声音中隐含着媚荡之意,系来自左首偏院之中。
此时此地,竟然有女人笑声,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甘棠这一惊自然非同小可,转身便朝通往偏院的角门走去。
角门外,是一个布置得极其幽雅的庭园,时虽冬令,但仍有不少奇花异卉吐露芬芳,假山竹树,亭榭宛然。
笑声时断时续,传自假山池后的一间精舍之内。
甘棠谨慎的向四下扫了一眼,才举步向精舍走去。
“何方朋友驾临?”声音冷漠得使人入耳生寒。
甘棠不期然地止住步子。
假山之后,转出一个紫衣人,看年纪在二十五六岁之间,生得倒也秀逸,只是眉目之间那股阴险之气,令人看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感。
难道这紫衣人便是施毒凶手?
甘棠不由下意识地心头严寒,沉声道:“阁下何方高人?”
紫衣人打量了甘棠一遍,才冷冷地道:“高人不敢,区区在下‘百毒公子冯奇’。”
甘棠倒是没有听说过这名号,脱口道:“百毒公子?”
“一点不错,朋友你呢?”
“在下,‘过路人’!”
前车之鉴,甘棠不敢再报出天绝少主的名称,怕为本门招致意外,他知道“魔母”与“奇门令主”正在追寻“天绝门”的线索。
“百毒公子”冯奇面上阴气转浓,似笑非笑地道:“过路人!这名号很别致?”
“这与你何干?”
“朋友,你未免太小觑本公子!”
“怎样?”
“就算你是‘过路人’吧,反正报名与否都是一样!”
“什么意思?”
“你死定了!”
“阁下不怕风大吹闪了舌头?”
“确然如此!”
“大言不惭。”
“就马上给你答复。”
“毒洗此堡,谅来是阁下的杰作?”
“你说对了!”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