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匣剑凝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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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兄弟腿病,似乎云兄曾听说过,未克远迎,阁下务请海涵,替云大侠看座。”

    仆人取过一张断了一条腿的三腿凳送上,天都老人坐下笑道:“东方兄,你忘了你年轻时的故事了?你难道不比我这坏丫头更狂更捣蛋吗?”

    冷魔掀胡微笑道:“免噜唠,今晚不是翻旧帐的时候,叫那位云骑尉滚出池州府,不然他得死。”

    天都老人云樵与冷魔也算是互相敬重的朋友,虽然并无深交,却互相珍惜这份情谊。有天都老人出面解决,自然并无困难。何况冷魔年轻时,也是个狂傲不可一世的人,对云姑娘的闹事并不在意,只想吓吓她而已。天都老人问清了事情经过,少不了严厉的痛责孙女儿一顿,由云姑娘向冷魔陪罪了事。老人家也把岳琳狠狠地臭骂一顿,限令他在明午之前离开池州府,如敢违命逗留,废去武功割断脚筋绝不宽待。

    岳琳不敢不低头,垂头丧气地向冷魔祖孙陪不是,带了十六名爪牙告辞,以及在外围待命入村搜捕逃犯的百十名捕役,乖乖地连夜撤走。

    第二天一早,他匆匆收拾离城,交待朋友传出信息,全力追查李玉的下落。天都老人也在次日带了云姑娘离开,携回黄山管教去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看看到了七月上旬,李玉在冷魔家中,逗留了将近两个月。冷魔不但已可行走如常,而且可以练功了,距完全康复之境,屈指可数。李玉不在家中潜藏着,他穿了村农的衣着,不时到外面走走散心。有时凝雪姑娘伴着他,有时他自己到河边的丘坡上散步,排遣心中的忧郁。两月来的躲藏生活,使他与外界隔绝了,对江湖的动静毫无所知,少不了心中有点烦恼。

    这天,他从村东信步走向前面的梅林,已是已牌初正之间,红日炎炎,令人感到有点懒散。他钻入梅林的草丛中,往草深处一躺,曲肱作枕,仰视天宇中飘浮着的白云,感慨地自语道:“我像是天宇中的一朵云,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向,看样子,我恐怕永远没有安定下来的一天了。没找到这些恶贼让他们受到报应,我不可能安定下来。”他闭上虎目幽幽一叹,苦笑道:“其实就算安定下来我又能怎样?江彬那好贼一天不死,我一天仍是逃犯,永远在逃,永远在受迫害。要捉我的人不止一个岳琳,但一个岳琳已够我头痛的了。”

    他是个,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但心愿未酬,趋吉避凶的求生欲念,仍然困扰着他,内心混乱,情绪不稳定。但当生死关头到临时,他反而沉着镇定,无畏无惧,因此几乎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渡过难关。

    一连串的恶梦困扰着他,梦中,红娘子正袒裼裸袒地挺剑向他扑来。身后,云骑尉狠狠地叫着:“艾文慈,自首归案,归案,归……案……”他一惊而醒,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大汗。

    蓦地,他听到梅林中有人声,令他心中一震,赶忙伏下凝神倾听。

    梅林中有三个人,都是双星浦的农民。

    “许兄,刚才入村的是谁?”一名农民向同伴问。

    “不知道是……”

    “是小姐派他往京师,追查艾文慈下落的老八。”第三名农民信口答。

    “老人?他怎么一个人回来?”

    “七叔派他先回来,以免小姐担心。”

    “你问他了吗?”

    “问了,他带来一些有关艾文慈的消息。”

    “事情如何?是不是与大爷家中那位胡峰有关?”

    “他也不知道?”

    “艾文慈到底是何许人?”

    “还不是与告示上所说的相同。”

    另一名村民呵呵笑,说:“咱们少管这些闲事,可以减少不少麻烦。

    走吧,干咱们的活去,咱们又不想那一千两银子赏格,何苦费这份心?”

    三名村夫走了,伏在草中的李玉却心中凛然,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冷魔祖孙表面上对我推心置腹,暗地里仍然对我生疑。派往京师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谁知道他们对我怀了什么心眼?我得走,愈快愈好。”

    他回到家中,火速收拾行囊,留了一封书信,说明冷魔以后每天用药的份量,其他的事一字不提,抄后门悄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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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龙蛇欲动

    又是一年春草绿,正德九年的四月初。

    山东,自古燕赵多侠士。但在本朝,却盗贼大大的出名,先后出了两批悲剧性的人物。一是永乐年间的寡妇唐赛儿,一是早两年的响马贼刘家兄弟;唐赛儿自称佛母,也有人叫她林寡妇,造反前后五个月,兵未出山东。十八年三月起兵,七月被擒。临刑全身赤裸,刀砍不入,斧劈锤击毫发不伤,最后不得不停刑,押回大牢监禁。三木被体,铁链铁枷系身,她竟然吹口气铁木皆解,从容遁走,此后不知所终。她走了不要紧,三司郡县将校有关大员,被永乐皇帝下令杀头;连一个女人都正不了法,这些官员要来何用?

    从莱州府平度州昌邑县到府城,有一条大官道通行,官道从县城东北行,绕过城外的东山北麓,十五里到夏店驿。夏店驿是马驿,说明这条路原是往来山东半岛的要道。

    这一带很少山岳,海风扑面,空气潮湿,四月天略带暖意的阳光,带给旅途的人一丝暖意。辰牌末,一个脸色如古铜的健壮青年人,撒开大步出了夏店的北栅口,踏上了至府城的大道来。

    这条路全程二百二十里,平常脚程需一程半,如想一程赶完,必须起三更睡半夜。他并不急于赶路,辰牌末方赶了十五里。

    匪乱已靖,但山东地境仍然满目疮痍,有一半的田亩仍被荒草杂树所占据,沿途的村落仍然大半凋零。他手点一根枣木打狗棍,背了一个包裹,遮阳帽是一束黄荆条,枝叶垂得低低的。穿一袭已泛灰的褐衫,粗布灯笼裤,踏爬山虎快靴,像一个仆仆风尘的流浪汉。

    他就是李玉。一年来,他走过了万水千山,穿破了不知多少双鞋靴,不知改换了多少次的姓名。他追逐别人,别人也追逐他。展开了一场斗智斗力的凶险局面。终于,他到了山东,到了响马贼的老巢。

    走这条路的旅客,走路的人算是最下等的人了,有钱可以坐马车或骡车,甚至可以乘轿,或者雇一匹驴代步。他走路,可知他的经济状况仍然拮据。

    前面出现了一座凉亭,耸立在路右。在此地,由于路面宽阔,凉亭决不会当路而建,而是建在路旁的。同时,往来人客过多,因此亭中只备有茶水,没有施主施舍草鞋松明;通都大邑人情薄,事实确是如此。

    “早着呢,在亭中睡一觉,入幕时分方进入灰埠驿,可免去不少麻烦。”他自言自语,向凉亭走去。

    灰埠驿,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上次经过那儿,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世事沧桑,在一个亡命者的心目中,那已是十分遥远的事了,但他仍然记得,那座村镇在他经过时,是一座仍在燃烧中的村镇,居民十室九空,血腥满地,不见一个活的生物。

    他在亭角下放包裹,搁下打狗棍遥望东北天际哺哺地说:“如果真是赵怀忠在灰埠生根。那么,他未免太过大胆了。”

    赵怀忠,也就是赵遂,这是赵贼自封副元帅时改的名,但官兵皆叫他为赵疯子。朝廷发布的消息,说赵疯子已在正德七年闰五月,在武昌江夏县管家套,被武昌卫的兵勇赵成、赵宗等人所擒。那时,赵疯子兵败如山,遣散群贼,自己用真安僧的度牒削发出家为僧,想到江西投江西贼再图大举,但未成功。他的手下悍贼那本道被擒,招出赵疯子改扮僧人的消息。武昌卫的兵勇赵成、赵宗在黄破县九十三里坡遇上了脸貌像赵疯子的僧人,便尾随跟踪,追至江夏县管家套,该僧进入军人居虎所开的饭店用膳,他们便一拥而入擒住该僧,搜出具名真安的度牒,便一口咬定是赵疯子,押交官府囚车监送京师正法。

    该僧人是不是赵疯子?官府认为是的,此案已结,赵疯子的名单已被剔除。

    灰埠驿是要冲,贼人三过本境,本已十室九空,再经过官兵的蹂躏,惨象不问可知。贼乱期间,化为瓦砾场自是意料中事。

    但不到一年工夫,灰埠驿已在逐渐复原。首先是驿站的重建,接着是逃贼的人逐渐返乡,从皮墟中重建属于自己的家园。

    如果没有外地人介入,重建的工作该无任何困难;但有了外人介入,重建的工作便受到了干扰。因此,至今灰埠驿仍未恢复旧观,那儿成了无法无天的人的禁脔私产,原主人必须在条件的约束下委屈求全。

    在平度州附近数百里方圆的人,谁不知灰埠驿已被土豪张五爷所霸占?

    所谓土豪,必是自己拥有实力的人,养有打手帮闲,独霸一方,复有官府在暗中撑腰,双方狼狈为j,相互利用从中取利,不然是无法生存的。

    张五爷不但有官府撑腰,他自己所养的帮闲打手,简直难以数计。任何人想到灰埠驿附近生根,必须准备丢掉老命。

    至于赵疯子藏在决埠的事,从未听人说过。即使在,谁也不敢到灰埠撒野。李玉要等到入幕时分方抵步,以免麻烦。灰埠是驿站,入夜投宿落店,自然不会引起当地人的注意。同时,那儿是三地的交界处,也就是三不管地带,而且是附近的第一大市集,往来的商贩不绝于途,张五爷是不愿将财神爷向外赶的。但不管来者是何方的财神,皆必须遵守张五爷订下的规矩,不然不行。

    他正想入睡,却听到西南来路处,传来了得得蹄声,两匹健马轻快地驰来,后面带了两道滚滚轻尘。

    两匹健马在事前止蹄,马上的两位青衣骑士滚鞍下马。

    “二哥,到里面喝杯水,等他们来看看。”一名骑士牵着坐骑向亭下走,一面向同伴招呼。

    李玉立刻闭目装睡,他不想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在灰埠驿左近,必须提高警觉,以免引起纠纷。

    生了一张猴儿脸的二哥将缰线拴在拴马桩上,微笑着入亭,瞥了在事柱下假寐的李玉一眼,抓起茶勺子盛茶牛饮,饮毕放下茶勺子说:“不必看,我保证他们是在青州卖唱的那一群人。”

    “你认为他们没问题?”

    “我并没这样说。哦!三弟,我明白了。”二哥诡笑着说。

    “二哥明白了什么”三弟装傻问,但笑得暖昧。

    “你的鬼心眼我还会不明白?准是为了那两朵花儿。”

    “说真的,那两朵花儿委实出落得动人权了,瞧她们那张红艳艳的樱唇,他姐的!确是逗人惹火。”

    “三弟,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免得惹祸招灾。”

    “为什么?”

    “她们这些走江湖的人,多多少少带了刺儿,须防刺儿扎手。咱们奉命办案,重命在身,你如果有了三长两短,愚兄孤掌难鸣,可就无法交差啦!”

    “哈哈!要不是咱们奉命办案,大权在手,谁还敢胡来?等他们来了逗逗那两个妞儿,开开心又待何妨?”

    “依你,但千万别闹事,传到太爷耳中,你我多有不便。”

    “开开心无伤大雅,兄弟保证不闹事便了。”

    两人站在亭下交谈,认为亭柱下入睡的李玉定然睡熟了,因此毫无顾忌。二哥不经意地弹弹裤管的尘埃,缓缓地说:“三弟,你记得李玉簿智擒大盗张茂,斧折贼胫的事么?”

    “怎么不记得?李玉簿伪装弹琵琶优伶入内探道,里应外合一举擒贼归;可说胆识过人,骁勇多智,了不起呢。”

    “这群卖唱的男女中,会不会有咱们的人混迹在内?如果有,咱们出面找麻烦,恐怕对咱们不利呢。”

    “不会这么巧吧?”三弟不以为然地说。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即使有,咱们奉命查案,谁知道他也是办案的人?”

    “万一真有……”

    “只要他能表明身份,咱们便收手好了!”

    说话间,远处已出现人影,吱呀呀的轮声传到。两个中年人推着一辆盛行李的手推车,车前有一个花甲年纪的人,两个十二三岁小后生。

    车后,一个中年大嫂,两个少女。所有的人,皆穿得褴褛,脸带菜色,每人各背了盛乐器的包裹,正神色悠闲地赶路,一眼便可看出这些风尘仆仆的人,是一些吃江湖饭的男女。

    两个少女粗头布服,但丽质天生,并不因穿得褴褛而减色,脸蛋俏甜,五官清秀,曲线玲戏,尖尖小脚走起路来,配合着丰盈身段的款摆,在柔媚中暗藏着刚健的神韵。如果不是吃江湖饭的人,大闺女怎能在外抛头露面?又怎敢在旅途中步行?在北方,良家妇女决不会抛头露面的。因此,这些江湖女流,除了那些登徒子与土豪大爷,普通人家是不欢迎她们的,目之为娼优,避之唯恐不及。

    人车愈来愈近,不久便到了事前。站在事脚下的三弟眯着色迷迷的怪眼,用怪声怪调的口吻招手叫:“到事中歇歇吧!喝口茶润润嗓子,如何?”

    花甲老人向伙伴们示意歇息,上前抱拳行礼笑道:“多谢爷台照应,小老儿真该歇歇肥了。”

    中年人停下手推车。三位妇女不等招呼,径自抢入亭中,替男人们送茶水,然后往条凳上落坐,毫无担保之态,大方地以手掩口喝茶,并不转身避人注视。

    三弟一双怪眼不住在两位少女身上转,贼灼灼地目不转瞬。

    “老丈从何处来?小可宋安,那是在下的拜弟赵和。”二哥向老人搭讪。

    老人在亭阶下落坐,笑道:“老朽姓朱,名梅,草字俊良。穷途末路,携带家小走江湖卖唱为生,从青州来,要到莱登二府赚些钱糊口,两位爷台幸勿见笑,尚清多多照顾一二。”

    “听老丈的口音,似是……”

    “老朽原籍临清,只是在京师混迹甚久,不但带有京师口音,也带有凤阳腔调,目下京师凤阳口腔很吃香,江湖人不得不学学吃香的口音,以便混饭。”

    “哦!那儿位是……”

    “小犬朱乾朱坤,孙子小龙小虎。长媳吴氏,次媳王氏,与及小女三姑。不怕爷台见笑,老朽四代操乐工,出身乐工世家,儿孙辈也没出息,也走上这条苦哈哈没出息的路。这叫做龙生龙,凤生风,老鼠生来会打洞。”

    “你们会些什么?”三弟赵和问。

    “老朽的家小各有专精,各色乐器俱全,上自大乐圜丘、方丘、合祀天地、朝日、夕月、祈谷、大飨等等;下迄各地小曲俚唱,正谱元曲,正韵词乐府,无不精通。”

    “咦!你会大乐,应该可任协律郎哩!”

    “协律郎养不活老汉一家八口,反而不如江湖卖唱不虞饥寒。”

    三弟在怀中掏出一把制钱,笑眯眯地问:“老汉,唱一支小曲多少钱?”

    “老朽是借场子上曲的,如果点唱,每支小曲五十文钱,词牌乐府则一百文。至于大乐,没有人要听,更没有点的人,因此须依场面议价。”

    “我给你一百文,叫你的闺女唱两支小曲。”三弟赵和流里流气地说,将手伸出,掌心有一串制钱。

    老汉朱梅堆下笑,婉拒道:“好教爷台失望,赶路期间倍极辛劳,唱了会坏嗓子的。同时,我们可不是在酒楼饭店卖唱的独家班,而是上场子……”

    “什么话?你是拒绝了么?”赵和沉下脸厉声问。

    “爷台,这不是拒绝,而是……”

    “我只问你唱是不唱,少废话。”

    “爷台不是强人所难吗?”朱梅冷冷地说。

    二哥宋安见老人朱梅的态度相当顽强,不由火起,重重地哼了一声接口道:“笑话,谁强你所难了?你们是卖唱的,太爷们给钱,你就得唱。”

    “卖唱的也是营生的行业,不容许强买强卖。咱们不要你的钱,不唱就不唱。老朽已经申明在先,咱们不是酒楼卖唱的。”

    “你可得放明白点,太爷抬举你……”

    中年人朱乾大眼一翻,上前不悦地问:“阁下,你是谁的太爷?你抬举谁做你的干爹不成?”

    ”呸!你这厮……”来安怒叫。

    朱乾也不示弱,愤怒地叫:“阁下,竖起你的驴耳听了。咱们吃江湖饭,走遍了五岳三山五湖四海,多大声面没见过?阳关大道你们竟敢撒野找麻烦,简直是自取其辱。咱们出门入四海为家,遵守的信条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少惹闲事免生事端;但如果找上头来,咱们尽可能忍让,和气生财,大家欢喜,忍不下就只好反抗。你们欺人太甚,岂有此理。”

    宋安勃然大怒,猛地一掌抽出。朱乾反应奇快,沉马步左手上封,“黑虎掏心”出手回敬,一拳捣出。

    宋安收招退了半步,一掌削向攻胸口的来拳,朱乾沉拳变招,左手反击来一记。叶底偷桃”改攻下盘。

    两人就在亭口搭上手,从亭口缠至官道中间,双方皆全力相搏,拳来脚住打得十分激烈,恶斗三十余招,宋安逐渐占了上风,攻出的拳势,愈来愈凶猛,朱乾挨了两拳头,已有点支撑不住了。

    老二朱坤比朱乾小七八岁,未免有点年轻气盛,急躁地叫:“哥哥退下,我来对付他。”

    赵和扬起大拳头,大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松松筋骨,我陪你玩玩,免得你皮肉发痒了。”

    朱坤怎受得了?大吼一声,疾冲而上,连攻五拳,拳风虎虎中,把赵和迫退五步,赵和双手从容封架,接下五拳笑道:“一篮二衰三竭,好小子,你完了。哈!”笑声中,立还颜色回敬五拳。最后一拳“砰”一声大震,捣在朱坤的右肩背上。

    朱坤踉跄前冲,右半身全麻了,骨痛欲折,不自觉地叫了一声。

    赵和进如疾风,猛地一脚向朱坤的民尾踢去,如被踢实,海底不碎才怪。生死关头,老朱梅不得不出手抢救,大喝道:“接招!”喝声中,人扑地腿出如风,猛扫赵和的下盘。

    岂知赵和身手十分矫捷,单足上升,踢出的一腿依然未变,人向前飘。“噗”一声晌,踢在朱坤的右臂上。

    “哎……”朱坤惊叫,向前一仆,接着倒翻而出,栽了个大跟斗。

    赵和身形落地,迅疾地转身冷笑道:“老匹夫!你敢乘机检便宜?

    真是不知死活。”

    朱梅一脚落空,但总算救了次子朱坤。令赵和狠攻海底的毒招走偏,只踢中臀部。他本待再次进击,却被赵和那狞恶的神色镇住了。他强忍一口恶气,铁青着脸说:“尊驾欺负老汉外乡人算哪门子英雄?咱们往日无冤,今日无仇,在大道生事欺人,不知有何用意?”

    另一面,朱乾已被宋安打倒在地,正一脚踏住朱乾的背心,向这一面怪叫:“咱们并无他意,只想要你的闺女唱两支小曲儿散散心。好家伙,你们既然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和太爷们动手行凶,那还了得?老匹夫,你知道咱们是什么人?”

    “老汉不……不知两位的……”

    “咱们只告诉你一件事,就是咱们只要一句话,就是以将你们送上法场。”

    “你……你们是……是……”

    “不必追问底细,届时自知。”

    少女三姑,绷着脸走下事来,叫道:“两位爷台请息怒,爷台要唱小曲儿,小女子遵命便了。”

    “不行。”家安傲然地叫。

    “爷台之意……”

    “咱们不听小曲儿了。”

    “那……”

    “你们既然逞凶发狠,仅唱小曲无法补偿咱们的损失。”

    “爷台……”

    “叫你们两位年轻的姑嫂两人,到前面小事中陪太爷们喝两杯,万事皆休。”

    “你们欺人太甚,不是太无法无天么?”老朱海悲愤地厉叫。

    来安嘿嘿冷笑,一把抓起朱乾扭住胳膊擒住,说:“不是欺人太甚,行凶是合乎天理国法人情的,你如果不肯,咱们决不勉强,只抓住这两位的小子会见官。任由国法制裁。”

    官道西南大踏步来了一个中年和尚,戴僧帽,穿僧常服,背包裹,抉本,持拂尘,风尘仆仆地到了亭前。

    “阿弥陀怫!施主们因何争吵?相见也是有缘,施主们……”

    “秃驴!滚你的蛋!出家人少管闲事。”赵和凶狠地叫。

    和尚生得秃眉大鼻,双目阴晴不定,稽首道:“贫僧出家人,理应替施主们排解纷事,务请冲我佛份上……”

    “你走不走?”赵和冷冷地问,阴森森地走近。

    “贫僧不忍见……”

    “你是哪一座庙的和尚?”

    “贫僧俗真,受戒报县广固寺……”

    “哦!原来是广法上人的弟子。在下提一个人……”

    “施主……”

    “资县的妙觉寺护法施大爷。”

    “咦!施主是……”

    “施大爷与在下称兄道弟,你是不是钉他们来的?”赵和用只有和尚才能听到的声音问。

    悟真脸色一变,迟迟地低声道:“是的,家师在青州看过他们的手艺“不是激赏她们的姿色?”

    “这个……”

    “请转告令师,人他可以要,但咱们未放手之前,请勿过问。”

    “这……好,贫僧当据实回禀,请施主留下大名。”

    “去问施大爷,说济南双雄不日将趋府拜望,他就会告诉你咱们的百。”

    悟真脸色又变,应哈一声,急急告辞走了。

    赵和目送悟真去远,方向朱梅冷笑道:“老匹夫,你决定了么?”

    朱梅尚未答话,三站挺了挺酥胸说:“小女子愿陪爷台喝两杯,是否即起程?”

    “女儿,不可!”朱梅厉叱一直装睡的李玉委实听得五脏如焚,七窍生烟,这时挺身站起,走到亭口伸伸懒腰,打个呵欠,睡眼惺松地叫:“两位老兄,大闺女们喝不了多少酒,要她们陪多没意思?这样吧,老兄,我陪你们喝上十来斤烧刀子,怎样?”

    赵和怪眼一翻,冷笑道:“喝!好小子,咱们哥俩居然走了眼,这穷小子不是村夫乞丐,而是瞎了眼的小混混。你给我快滚!滚慢了打折你的狗腿。”

    “老兄,别小气,酒还没喝上口,怎么就下逐客令了?”李玉笑嘻嘻地问。

    赵和有眼不识泰山,火冒千丈地抢到,猛地一耳光抽出。

    李玉左手上拨。赵和这一耳光原是虚着,目的在引诱李玉封架,李玉手一动,他立即变招。左手掌插向李玉的胁下。

    岂知李玉的左手也是虚招,不理会对方插向腰胁的手,连环腿疾逾暴雨狂风,人腿急进,一闪即至。

    “砰砰!”两飞腿全踢在赵和的胸膛上。力道千钧。

    “啊……”赵和狂叫,倒飞丈外,“砰”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哇”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狂叫道:“二哥,救……救我……”

    宋安大惊失色,做梦也未料到赵和竟然如此不济事,一照面就倒地不起,想救应也力不从心了。他将擒住的朱乾推倒,向坐骑奔去。

    他的坐骑鞍分置有插袋,藏有一把单刀。拉开袋口刚抓住刀柄,微风飒然,身旁已有人到了,只感到手肘一麻,右肘曲地被一只铁钳般坚硬的大手扣住了。他临危自救,锰地伸腿向后狠端。一端落空。小腿反而被人抓住了。接着,他感到身躯离地,被人抡起飞旋两匣,耳听“滚”字如沉雷,便翻腾着凌空飞舞,“砰”一声大震,被扔出官道中心,跌得他似乎浑身骨头像是散了一般。气血翻腾,眼前发黑。

    “你们上马。”李玉冷叱。

    两人像是大病三年的衰弱老人、踉跄站起,眼前星斗满天,浑身疼痛,吃力地向李玉狠狠地盯视,极不情愿地解缰上马。

    李玉向西南一指,冷冷地道:“你们由何处来,便向何处去,在十一个时辰之内,在下如果发觉你们违命跟来,后果便不用在下详说了,走!”

    赵和用衣袖拭掉口角的血迹,喘息着问:“好朋友高名上姓?咱们兄弟认栽,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在下吴用,你好好记住了。”李玉大声说。

    “咱们记下了,日后看谁硬。”宋安恨很地说。经绳一抖,马儿驰出官道,奔向东北。

    “你们敢往前走?回头!”李玉大吼。

    两人浑身疼痛,不易坐稳,不可能仗坐骑狂奔逃命,免得颠下马来,闻声勒缰,乖乖地兜转马头,极不情愿地弛向西南。李玉嘿嘿笑,大声说:“如果我是你们,最好滚回济南,以免枉送性命,滚得愈远愈安全。

    在山东地境如果再次重逢,在下要卸下你们一条狗腿,免得你们再无法无天到处害人,废了你们也是一件功德。”

    两人不敢回嘴,乖乖地策马走了。

    朱梅带了子女上前道谢救命大恩,李玉急急地说:“老伯,路见不平出面相助,算不了什么的,你们赶快走,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他们会在昌邑找朋友追来找场面的,早走早好,迟延不得了。”

    “老弟台认识他们吗?”朱梅惶然问。

    “不认识,反正是济南府的地头蛇,在各地皆有朋友的恶霸。在下留在后面挡迫兵,你们快走。”

    朱梅怎敢不走?一家子如同漏网之鱼,仓慢上道。

    李玉料错了。赵和胸口被踢,伤重吐血;宋安也被掼得内腑离位。

    再乘马奔了十余里,未到昌邑便重伤不支,在一座城郊的村落中养伤,并未请朋友追来。

    他等到日色近午,方从容上道,到前面的村店打尖,然后向灰埠驿攒赶。入幕时分,他踏入发埠驿的地境。

    灰埠驿已完全改变了形状,全是新建的房舍,面目全非,连位置也变了,从原址向南移了百十步,它道不再经过镇中,而是在镇北。新建的驿站位于镇北,全镇已具规模,共有近百户人家了。镇中心十字街是分界线,北是驿站,南是本地土豪张五爷张英的产业。镇东,是经商的地段,大半的行业几乎全是张五爷所经营,他的店决不许可别人介入,绝对禁止别人的店卖与他相同的货物。镇西,方是农户。可怜,那些农户很少有属于自己的田地他就是说,他们全是张五爷的长工,佃户,农奴。

    他在悦来客栈落店,一宵平安无事。

    他住的是统铺,同房的人全是苦哈哈。客人不多,一个阴阳怪气的驿站是不接纳平民百姓的,只收容官府中带有勘合的人。这儿是通衢大道,驿站接纳外客是犯法的。

    客店只有两家,都在镇东,全是张五爷所经营;当然不是以他的名义开设的。两家店对门开,南称悦来,北叫致远。店面广,前面的广场没有拴马栏,驻马桩,停车场,歇轿棚,一应俱全。

    驿站有一条大道,长约二十丈与官道衔接。官道北端岔出一条小径,可沿药石河至鱼儿铺巡检司。镇南的路,可到平度州,高密,胶州。

    中年老道,一个浑身散发着狐马蚤的大个儿,一个瘸了右腿的乞丐,一个满脸病容的中年落魄书生,一个有一双山羊眼的壮年人,一个替人奔走投信的脚夫。

    他,路引说明是马贩子。

    住统铺的人,照例须茶水自理。一早,他取了盥洗用具到了水井旁,舀上水端至廊下梳洗。那位路魄书生,也恰好端着木盆在他左面放下,懒洋洋地洗漱。

    “这人的脸用了易容术,是个可疑人物,会不会是恶贼江彬派来的走狗?”

    他对这位落魄书生动了疑,暗中便留了神。回到房中,他换了一件洁净的褐衫,信步到街上走走。刚出店门,便发觉落魄书生与中年老道随后跟来了。他心中一动,走向街西的牲口市场,向人打听消息。

    落魄书生到了十字街口,向南一折。镇南,建有祟楼高阁,张五爷的府第真够气派。门前是一座广约五六亩大小的广场,四面栽了花木。

    没留院子,七级石阶以上,便是高大宏伟的门楼,两栏建了千字栏杆,摆设了两行盆景。中道尽头是铁叶门,门环大逾海碗,闭得紧紧的。看中门的气概,便可猜想出中堂必定宏大宽敞了。

    七级石阶,每一级的两侧,皆设了两座小巧精致的看门石狮。两廊侧的门房住处,各站了一名雄纠纠气昂昂的青衣打手,叉手屹立,像是哼哈二将。

    落魄书生在前,中年老道在后,两人神态悠闲地经过广场外的小街道,恰好看到朱海带着两子一女,在奴仆的引领下,进入张府拜码头。

    两人从镇东绕回客栈,立即被张府的眼线钉上了。

    百十户人家的镇市能有多大?何况全镇的人都是张五爷的爪牙,陌生人在此逗留,已足够引人注意,再在张府门前经过,形迹像是踩盘子,难怪引来了钉梢。

    两人不在乎,若无其事地返回店中,恰好是进膳时分了。

    中年书生到了大厅,吩咐店伙送两壶酒两碟小菜来,在角落上就座。这时,天色已经不早,远道的客人早已起程,留下来的如不是短程客,便是留下来等货的商贩。

    店伙送来了酒菜,一面斟酒一面含笑向客人搭汕:“相公的口音,像是江南人氏,远至敝处不知在何处得意?”

    店伙的口吻斯斯文文,不像是酒保伙计。书生瞥了店伙一眼,咧嘴笑笑,说:“小生家住南京镇江,小地方。不远千里而来,要在贵处打听一位朋友的下落。”

    “贵友是本地人么?”店伙提着酒壶追问“大概是。”

    “如果是本镇的人,小的或许可以知道,不知能否为相公效劳?”

    “此人大大的有名,姓刘,名宠。”

    店伙骇然一震,几乎失手将酒壶跌范,脸色一变,恐惧地说:“相互理解别找小的穷开心好不?刘宠就是流贼的头领刘六嘛。”

    “小生不认识什么贼头领,只认识一个叫刘宠的人,至于这人排行第几,小生却不清楚了。”

    “相公所问的刘宠,小的并没听说过这个人呢。”

    “听说他在贵地张五爷手下听候使唤,目下不知怎样了?”

    “哦!相公何不到五爷家中打听打听?”

    “小生会去打听的,但须等些时候再说。”书生含笑说,口角涌现得意的微笑。

    店伙不再多说,借口事忙告罪走了。

    “你不是在打草惊蛇么?”邻桌的老道低声问,声音仅可让书生听到书生喝了半碗酒,也用同样低微的声音说:“这叫做引虎出山,妙用无穷。要是不信,不久可知。”

    “你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不如此,怎能与刘头领见面?”

    有一名店伙经过身旁,两人不再多说,各自进食。

    这里且表当时的马政。马,是战争必需的牲口。大明中叶以后,大军不能出塞,原因就是缺少马匹,无法在大漠和元鞑子决战。山东响马盗能以铁骑蹂躏五省,主要是他们凭借快速的骑兵,一昼夜可流窜五百里,官兵疲于奔命,堵不住追不及。

    马政在立国初期,原定有成规,分官牧和民牧。官牧不谈,民牧即按了田授马,始称户马,后称种马,按岁征驹,马死或革生不及,勒令赔偿。江南十一户,江北五户,即负责养马一匹。每年生驹分三次报官备案,候命征收。公马称儿,母马称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