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攻心之知错不能改

第 5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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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个不离不弃的誓言。

    方子旭她娘,当年就是用这根绳子把方烈那颗野到天边的心给拴住了。方烈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往上京这个方向瞅着,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发情。说她娘是如何的美艳动人,说她娘当初那温柔的不像话的回眸一瞥,说他们两口子花前月下互许的终身……

    方子旭支着脑袋,手里攥着两根红线,迟疑了会,但最终叹了口气,把这两根线收了起来。

    心这东西,若真用一根线便能拴住,这天下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深闺怨妇了。

    昭仪出来的时候,换的是男装。很打眼的一身,白衣上缀着几片竹叶,俊逸出尘。观其言行举止倒也似模似样,只是昭仪那张脸生的太俏了,男装穿起来乍一见像个兔儿爷,再细瞧瞧便能瞧出是个女儿身。

    “公主这是要抢子旭的风头?”方子旭笑了起来,几步上去就把人搂在怀里轻薄,她用下巴蹭了蹭这个女人的肩。两人处了这么久,晚上还是同塌而眠,方子旭已经对吃昭仪的豆腐熟门熟路了。

    小云站在后面偷笑。

    “臭丫头。”方子旭一眼瞪过去,装凶做狠。

    “就知道恃强凌弱欺负别人。”昭仪笑盈盈的瞟了她一眼。

    这一眼瞟的她丢了魂。方子旭这些日子来被昭仪的温柔还有风情弄的很是迷醉。又臭又硬的驴脾气也跟着软化了,大多时候闻言只是笑笑,不嗔不怒的颇有淡然自若的风采。

    方子旭收了收手臂,突然很想把这个女人就这么一直锁在自己的怀抱里。近日来一直存着的念头浮了上来,鼓动了她满腔的热血,脑袋就这么嗡了一下,那个念头却越发的清晰起来。

    方子旭二十年间,除了七岁时伤过一会风寒外,第二次体验到了心跳如雷,喉咙发紧,浑身虚汗的感觉。

    定了定神,她决定先试探一下。

    “公主穿成这样,外人看来倒像是一对断袖出入成双……”

    “子旭理旁人做什么”昭仪面色不变,轻轻捏了一下方子旭。

    “外面若传开什么流言蜚语,公主的名誉岂不是受损了?”

    “只是外人而已……子旭何时这么关心本宫的名誉了?”

    这女人的烟波一横,方子旭的心口又无端跳了两跳。

    “说到这断袖……子旭倒是想起了说书人讲的磨镜……公主常年在宫中,可确有此事?”方子旭不安分的又蹭了蹭。

    “毕竟父皇只有一个……就是真有,也不奇怪。”昭仪笑了笑,面孔艳若桃李。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那句‘公主怎么看’硬是梗在喉中,不敢贸贸然的出口。鬼使神差下,方子旭低头去擒昭仪的唇,这女人迁就的抬手勾住方子旭,任她索取。方子旭浅尝辄止,暗里砸吧了下嘴,觉得这女人软软的唇挺耐人寻味的。

    她心里软的像是化开成了水。

    身后的小云则是面红耳热的扭过脸。

    “子旭还要不要放灯了?”昭仪轻轻推开方子旭,嗔道。

    方子旭便笑了笑,松开圈住昭仪腰身的手,转而去牵那双柔荑。公主则一向体寒,手脚都是凉的,宽敞的袖子兜了下来,方子旭便把那只手护在掌心里。

    动作轻而爱惜。昭仪顿了顿,便也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老是大早上发文……嗯,能看到的都是喜欢晨读的孩子。今天下午还是晚上,大概还会有一更。

    每章的字数有种越写越少的赶脚……于是决定往后的文章最少要敲到2000字再发。

    其实我现在都还没拿定我是要当亲爹呢,还是当后妈……我越写越有种把这两人一起毁掉的冲动……

    ☆、上元夜

    一行三人开始动身,去往花灯会。

    方子旭面上春风得意,笼在袖子里的手很是不安分的玩着昭仪的五根指头,时而捏一下,时而在掌心里打转,时而又摩擦指根两下。

    昭仪委实很好奇,身边这个跟她肩并肩的人到底把她的手当成了什么玩物,竟然能玩出这么多不同的花样来。

    这个很是亲昵的动作,实质上源自于方子旭的小习惯。对于类似猫猫狗狗的小东西她有翻来覆去折腾的习惯,嗯,这个折腾的习惯被人更常说为逗弄——因为昭仪表现出来的温柔和贴顺,方子旭潜意识里已经把这个女人同喜欢与她亲近的小动物画了等号。

    不过人和动物的手感还是有差别的,方子旭玩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了,也安分下来,缠上昭仪的五根指头,不再搞别的动作了。昭仪微微歪过脑袋看了一眼这个安生的人。

    两个人一副情深意重的夫妻相,只是可怜了跟出来的小云。这个多余的人很是幽怨,一边怨念深重对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一边在心里唉声叹气顺便左顾右盼的在街上物色合心的少年郎。

    多余的第三者永远是戏台子上不好演的角色。

    花灯会按惯例是摆在罗湖边的,靠着湖心小筑的一边人山人海灯火辉煌。有写好心愿去湖边放灯的,有看着月亮谈情说爱的,有举家过来老少围坐闲谈的。临时搭的茶棚酒肆生意很火,上京里孤家寡人迁到此处的人便拉帮结伙的围坐一起听说书人扯红粉佳人和英雄美人的老戏码。

    方子旭兴致颇高,边走边看,过来的路上有卖灯的商贩过来牵了衣角唾沫横飞的跟她讲故事,好说歹说委婉的表示让她卖上一个灯来放放。

    讲了两三个才子佳人上元定情的故事,竟然还有自家爹娘改良的版本在里边,本来只是随意逛逛没有放灯意思的方子旭笑了。

    “如此,便照顾一下阁下的生意好了。”方子旭这么说着,随手捡了三盏灯,送了闷闷不乐的小云一个,然后自己拿着剩下的两个让昭仪挑。

    “都一个模子,有什么好挑的。”昭仪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毛,取了左手边的那个。

    小贩早就备好了纸笔,殷勤的给客人递过去。一边低头整理着花灯,一边偷眼打量这个一看就是男装打扮却气质不俗的小娘子。方子旭横了过来,截住小贩的目光,表情有点凶悍。小贩知情识趣的笑了笑,忙把目光移开。

    昭仪微撩起衣袖,不假思索的便题了四个字,然后把笔递给了方子旭。方子旭偷眼过去的视线正好被挡住,对上的是昭仪那双颇有深意的眼,尴尬的顿住。

    “该子旭了。”

    “嗯。”方子旭应了声,提了笔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小贩瞧见了,凑到了方子旭耳边,说了句话。

    “客人若无旁的愿景,不妨提上心上人的名字。”

    方子旭再不迟疑,展了眉宇,写下“赵霖轩”这三个字,折好后藏进了灯芯。

    湖边放灯的人黑压压的一片,又很是嘈杂,方子旭侧眼看过去,身边的女人果不其然的皱着秀气的两道眉毛。方子旭便有了主意,抿嘴乐了下,贴到这女人的耳边问“嫌烦?”

    “嗯。”

    “去寻个清静地再放灯?”

    “哦?子旭打的是什么主要?”

    “坏主意。”

    “多坏?”昭仪眉眼妩媚。

    方子旭便笑了笑,顺势吻了吻那对勾人的眼珠子“很坏,见不得人的那种。所以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天知道,她方子旭只是顺着女人的话头调调情而已,心里没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只是有几句话,想找个耳根清净没人打扰的地方,就着月光和湖水的波光说出来。图个气氛。

    昭仪勾着嘴角微微扬眉。

    “怕了不成?”

    “没……”

    方子旭便真心的开怀起来,拉着这姑娘的手开始乱窜。她的第一步便是要甩掉屁股后面那个小丫头。

    人挤人的地头上,想摆脱一个人最是方便。方子旭拉住昭仪专挑人堆往进扎,见不到那个小云后才往湖心小筑的方向走。小筑旁边泊着船只,方子旭偷了一只小船,把这女人安顿好,然后便驾着船摇着撸往对岸划。

    湖面上,这女人的表情很是安静。很美。果然是妖女,方子旭默默的想。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的干望着,方子旭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

    船靠岸了,方子旭拉着女人下船。对岸的灯火绰绰,喧嚣鼎沸,这里却清静的像是一方净土。昭仪用火折子点了灯,放到湖里,方子旭也跟着放了。然后内心一直在骚动的主,轻松把这个女人软禁在她的怀抱里,用下巴压住昭仪的肩膀,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嗯?”昭仪吐了一个音节。

    “赵霖轩,”一直没叫过这三个字,方子旭骤然念出来念的有一点生涩。

    “嗯……”

    风月甚好,湖面上是细碎的波光,抬头是倒挂的璀璨星河。九月初六的上元节,宜婚嫁迎娶。是个吉日。

    昭仪好整以暇,轻轻的弯了弯嘴角。

    方子旭稍微有点紧张,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但眼神很是坚定,有种威武不能屈的高尚信念藏在里边。

    “我……小心!”瞥见了一点寒光,方子旭狠狠的推了一把昭仪,然后自己也饿虎扑食的扑了上去,半点也不怜香惜玉的把这个女人压住,顺势带着昭仪打了个滚。昭仪只听见了声钉木头的声音。

    又是几只寒气森然的三寸小箭从水底斜射出来,迎着罩面,笔直对着方子旭和昭仪的脸。带出凌厉的啸声,呜咽的竟如鬼哭。

    这个女人不能死!方子旭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想也没多想的把身下的女人护住,抬手去挡箭,一箭穿了掌心,露出血淋淋的半截,横插在掌心里,剩下两箭都偏了,只擦破了方子旭的右脸颊。

    方子旭很是庆幸,幸而刚是用左手挡下的,这只箭没伤到她惯用的右手。如此一来,她便还有能力保护昭仪。方子旭起身拔掉左手的小箭,神色警惕的望着看似平静如常的湖面。

    而昭仪的愣住了,怔怔看着方子旭血肉模糊的左手。但过了一会便回过神来,古井一样幽深的目光让人难以揣测。这目光没有投到暗藏杀机的罗湖上,而是投到了方子旭的脸上。定定看了一会后,方才收了回来。

    方子旭则是很想骂自己。没事干嘛心血来潮的把这么一个金贵的公主框出府邸,就算框了出来,又干嘛没事找事的甩开跟班。这金贵的主平日出行那次不是后面跟着一伙暗卫保护着?怎么今天她就脑抽了甩人,这下好了,仗着上元节人多,真把那伙人甩开了……以往的狗皮膏药终于甩开了,愁人的是,现在怎么办?

    屋漏偏逢连夜雨。

    方子旭呜呼哀哉的想,真衰。

    作者有话要说:

    ☆、一诺

    没有一丝褶皱的湖水哗啦一声破开了。方子旭扯着昭仪往后退,心里暗笑,看来是憋气的功夫不到家,在水下撑不住了。

    跳上岸的,是三个目露凶光的大汉,一身打家劫舍偷鸡摸狗专用的夜行衣,肌肉虬结的几乎撑破了衣服。手上齐刷刷的提着雪亮的刀子。看那刀子刀背很厚,而刀身很韧,都有一道血槽,竟然是战刀。方子旭眼神一肃,看来这伙人倒是个杀人行家,连杀人的兵器都选的这么在行。

    战刀不同于市面上买的那些装点门面的佩刀佩剑,这是真正的杀器。每招每势都是连骨头砍。

    果然是完全的准备,这帮人想必是做足了功课……杀的是谁?自然是公主昭仪的命,方子旭自认她的命还没那么值钱,值得别人去惦记。

    明晃晃的刀光下,方子旭余光瞄了身边的公主一眼,身边的这个女人眉心拧成了一团疙瘩,狠狠的咬着嘴。方子旭心里叹了口气,这女人怎么又开始咬下唇了?不怕咬出血吗?

    方子旭觉得,这么金贵又娇弱的女人,不论是于公于私,她都要保护住。

    她心里动了动,刚刚就着湖光灯火还未出口的话又几欲涌出嗓子眼,但半路上,那句顶到舌尖的话又换成了另外一句。

    方子旭压低了声音,轻轻说:“别怕。”方子旭心想,公主的暗卫总不至于是吃干饭的,只要她能拖上一阵,总会找过来的。找过来这摊子便也就有人收拾了。

    这个脾气一向颇大的人,竟让人觉得有几分安心。

    只是昭仪眼里却没有什么感情,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变化。

    跳上岸的三位大哥摆好了架子,把两个人半包围住。为首的大哥抬手,做出了一个决断的手势,三把战刀提起,刷刷折射一片刀光。

    “我方子旭,必然护你周全!”手无寸铁迎向刀口的人大声说,斩钉截铁般不容质疑。

    风还是那阵风,湖还是那个湖,天上的星河璀璨,对岸依旧灯火辉煌。花灯在湖面上随波沉浮,有些熄了有些仍然亮着。那一点明黄丨色的火,很美。

    方子旭便笑了笑,她本来是准备在这个吉日里跟一个姑娘提提自己对她的那点想法,却不料现在换成了提着血肉模糊的左拳狠狠挥向一个彪形大汉。

    方子旭周旋在刀光剑影里,三把战刀配合很默契,方子旭讨不到便宜还被占了便宜,大开大合的刀式里方子旭几次死里逃生,仗着身法灵动才堪堪避过。饶是如此,也不免被刀子划拉几下,鲜血淋漓看着就觉得怵目惊心。

    带头的人知道不能再这么纠缠下去了,一闪身便脱了阵仗去劈今晚的正主——昭仪公主。

    方子旭急了,红了眼不管不顾的任由眼前的刀子劈向肩膀,只沉了下肩,化开凌厉的刀势。刀劈进皮肉,被骨头卡住不动,方子旭便抢占了先机,往后一带,借着背后大汉同伴的刀了结那人的姓名。然后抢身跳脱了第二人的攻击范围,拔下肩上的刀掷向袭击昭仪的黑衣人的后心。

    一刀毙命,黑衣人劈下的刀准头一歪,斜劈进了树上。

    方子旭吐了口气,冷汗淋漓。

    两个同伴都毙命了,剩下的人眼神凶悍的可怕,竟对地上两名同伴的死活不管不顾又冲了上来。

    方子旭伤重的连手都疼的抖了,可硬是没哼一声,几步上前扯了昭仪跳进罗湖里,以求脱围。她现在没有硬拼的本钱。

    方子旭伤的很重,手上血肉模糊,脸上也破了相,大腿根上一道伤,背后一道伤,还有肩膀上也有一道。光是血,都快放干了。于是方子旭带着昭仪在水里牟足了劲扑腾上两下,就耗光了剩下的精力。胳膊一松,放开了昭仪,自己便往湖水里沉了。

    水漫了顶,模糊中一只柔软的手转而圈住了方子旭,然后把她送上了水面。是昭仪,是赵霖轩……这女人环抱住她,浮在水面上露出方子旭的口鼻,带着她往对岸游。潜泳无疑更快,也更不容易成为目标……但方子旭这个样子,昭仪是真怕她就这么给淹死了。

    是了……游过去便好了……游过去总能找到人来帮忙……方子旭模模糊糊的想。

    方子旭的神志随着失血已经不大清楚了,湖对岸的花灯灯影灼灼,星星点点的重在一起,那边的人欢歌笑语,喧嚣的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湖之隔便是生与死吗?只有身边贴着的一点温软才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她想,她也许快要死了……她有点怕。

    方子旭想到,自己心里对这姑娘存的心思还没有说呐。

    像懦夫一样哎哎期期,临死还要把话憋到心里,不是方家人的行事做派。

    伤口被冰冷的湖水刺激,方子旭强打起精神说:“方才、方才那个卖灯的小贩说,若无若无旁的愿景,不妨提上心上人的名字……我写的,是你。”

    耳畔全是哗哗的水声,很久以后,在连方子旭都觉得这个女人是不是没听见时,昭仪这才“嗯”了一声。

    一个嗯字,她判断不出这女人是个什么心思。方子旭吃力的扭头,想看看这人的表情时,却只有黑压压的一片。借着对岸的灯火,方勉强看到了一个轮廓。只是所有的表情都让夜色吞了。

    这姑娘曾问她,‘可是真心’,那时她笑靥如花,很是撩人心弦。

    这姑娘更曾勾的她心荡神驰,情不自禁的想要索求更多。

    方子旭沉默了很久,忽而笑了笑,有掩饰不住的虚弱。她伏到昭仪的耳边,用因充血而沙哑的嗓子轻轻说“赵霖轩,我信你一次……只信你一次。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方子旭低低的说,字斟句酌,像是许了一个郑重的承诺。

    饭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以乱说,尤其是类似于爱这个字眼的词,说了,便是责任便是承诺。这是老爹教给她的理。

    方家的人脑子里大概只有一根筋,话说出来了,便是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再无更改。

    从此以后,她是她方子旭的心上人,是她方子旭舍了性命也要救下来的女孩,是她交付真心的人。若不负,必不离。

    该说的话说完了,倦意涌了上来。眼皮重俞千斤。方子旭合上眼,像当然搂着昭仪共枕时一样睡了过去,再没有一点知觉。

    鼻息间是熟悉了的檀香。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决定了,当亲爹。

    写一个圆满的结局,不辜负了我标上去的‘轻松’二字。

    小旭虽然脾气差了点偶尔嘴欠了点,但她委实是个有责任心重要关头也还算靠谱的大好青年,终身是可以托付的。

    ps:今天才发现狗血也是要有技术含量的,我想狗血的煽情一把,也不知道煽没煽成功。

    ☆、冰点

    留在脑子里最后的五感一是湖面上星星点点的许愿灯火,二是哗哗水声和身边人轻而浅的吐息,三是熟悉的微微檀香,四是贴住她的曼妙曲线和体温,五是嘴里让人生厌的铁锈味。

    这五感全跟一个女人有关。

    方子旭醒来的时候,明晃晃的烛火在她眼前晃了两晃。看的她有点出神,像做了场梦。动了动左手,钻心的疼,让她神志稍微清醒了一点。

    眼下的情况是,在一个黑咕隆咚,只在床头点了盏的灯的屋子里,她趴在一张软绵绵熏着香的床榻上,身上各处伤口动一下便疼的厉害。没有包扎,似乎只涂抹了一些药物。

    方子旭的神志还没有完全恢复,只模模糊糊的听到房门外似乎有隐隐的争执声。声音很是耳熟。于是方子旭便努力的辨认,辨出了一个是温涵的声音,那一向温润平稳的人此时似乎很是急躁,声音里满满的倦意;而另一个寸步不让的声音……似乎是常在昭仪身边伺候的那个小丫头。

    方子旭陡然一清,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痛的呲牙咧嘴眼前一黑,缓过来后,才发现屋子里的梨花椅子上还坐着另一个人,

    ——面无表情的三公主昭仪,赵霖轩。

    先是一喜,但对上那双结了冰的眸子后,方子旭的心却往下沉了沉,怔怔的的看着眼前这个闭眼前还咫尺之间的女人,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昭仪起了身移步到方子旭跟前,轻轻抚过她的颧骨眉弓——如之前无二般。只是表情是不对的,这女人的面上再无一丝的柔媚的笑意。

    “方子旭,你好大的狗胆!”昭仪冷笑了一声,扬手便是一个巴掌。

    那双眼是封了三尺厚的寒冰,见不着一丝的情绪波动,只是冷到了骨子里,冻的方子旭手脚冰凉。这一巴掌没有半分留手,打的方子旭脸上发麻,懵了。

    窗户大概是没关严实,透了一缕风进来,拂在方子旭身上。凉飕飕的。低下头,方子旭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不着寸缕。

    不能……接受吗?方子旭第一时间却是先想到了这个。那日她明明对她说过,管旁人做什么……还是说,是在恼她瞒了身份骗她?

    她是说过那番话,可也只是一语带过没有明确自己的态度……她便以为她是不在乎的,又何况,又何况她从头把她瞒到尾……若她被人欺瞒了,怕这气只多不少吧。

    方子旭想笑,笑自己傻。

    偏过这姑娘伸来的手,方子旭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口涌上来莫名其妙的各种情绪,披了件中衣下床,按君臣之礼一丝不苟的跪倒在昭仪脚下。

    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

    “方子旭,你可知这是欺君?”

    “知。”

    “明知故犯,按大齐律例有当如何?”

    “罪加一等。”

    “方子旭,你说说,你们方家有几颗脑袋可砍?”

    头上的声音森冷森冷的。守了这么久的秘密被拆穿了,方子旭反倒没了顾忌也不再惶恐。只是那没有一丝感情的问话狠狠刺了方子旭一下。

    不是很尖锐,但就像一个带倒刺的针扎在心坎里然后再慢慢的往出拔,钝痛钝痛的。

    她想,她现在更确定自己是喜欢这个女人的,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不知不觉喜欢上的,可惜喜欢错了。大致没有比这更凄凉和悲剧的了。

    方子旭短促笑了下,得偿所愿的笑话了下自己的傻劲。然后像抽掉脊梁骨的狗,却又觉得不甘心的、恶狠狠的把脑袋叩在地上,嗑的鲜血长流。方子旭这头倔驴放下了一贯的骄傲和倔强,用上了请求,一字一句的慢慢说“千错万错都是臣惹出的乱子,求公主网开一面,饶过家父。”

    头上是微微急促的呼吸,半响后耳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冷笑。那个方子旭想要交付真心的妖女说:“你有这个资格吗?”声音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

    方子旭磕的眼前阵阵发黑,但她不觉得疼,只觉得,有点冷。

    方子旭慢慢抬了头,眼花耳鸣里所以的一切好像不甚真切。她挺了挺脊梁骨,无声无息的跪在屋子里。昭仪也没让她起来,这个狠心的女人说完最后那番话后,便散下了头发自顾自的上了床。

    神色淡漠冰冷,只留了一个后脑勺给方子旭。

    外面的争吵声也似乎小了,方子旭木然的想,温涵那副小身子骨多病,早该回去休息休息了。

    更深露重。

    方子旭一动不动的跪的像个木桩子。各处伤口火辣辣的疼,像是又裂开了,但疼过去也就木了,没啥感觉。倒是膝盖,多跪一刻便多一分刺痛。

    床头的灯燃尽便熄了,屋子里是不见五指的漆黑。昭仪的方向传来平缓的呼吸,想是已经睡了。

    ——子旭在父皇面前所言,可是真心?

    ——既是真话,情真意切,为何不肯看着本宫的眼睛?

    ——赵霖轩,本宫的名字,子旭可要记牢了。往后再公主公主的称呼,夫妻之间未免生分。

    ——方子旭,你这贼子当真是好大的胆!竟敢偷走本宫的心……你可知,这是死罪?

    ——驸马的肩膀别无它用,不若借本宫用一下。

    ——无动于衷的木头。

    ——……子旭若真有杂念,也是情之所至。

    ——这个理由……值不值得你信本宫一次?

    ——本宫把自己交给你,望子旭也如当日面圣时说过的,是个惜福之人,懂得珍惜。

    ——这次本宫不予追究,只是下次再敢不加思量的许些承诺,伤了本宫的心、子旭最好小心着嘴里那条舌头。

    杂念纷扰,往日里那个女人说过的一些话言犹在耳。扰的方子旭心里很是不平静。自己欺她在前,瞒她在后,怪的了那女人吗?若怪,怕是只能怪自己为什么就动了心动了念。

    赵霖轩……你是在恼我瞒了身份骗你吗?

    方子旭起来看看那个又凶又冷的女人,但膝盖已经跪僵了,方子旭动了一下,是钻心刺骨的疼,怔怔看了一会,便放弃了。

    一跪,便是一晚。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亲爹,不解释。

    ☆、伤口

    方子旭是个没娘的孩子。

    这注定了她同一家老小其乐融融这样的场景靠不上边。她很寂寞,虽然她折腾她暴躁她舞刀弄枪她嘴上死也不肯承认这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就是跟她格外的有缘。

    只是更多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她老爹是个将军,赫赫有名的将军,马背为家,天南地北的跑着,身上皇恩浩荡逼的他鞠躬尽瘁,同她方子旭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都叫皇帝占去了,而且方烈大老爷们的也不会表达爱意,小的时候见着方子旭多是收拾她。后来方子旭成了大姑娘,方烈意识到不能打了,于是便不知道该换成那种方式来接着交流。常常相对无言。过了些日子,就变成了她和老爹拼酒,没有旁的话就是见了面一碗碗的灌酒,偶尔谈谈过世的娘亲再有就是跟方子旭讲讲他走南闯北的见闻。

    关心是有,但嘘寒问暖的话一句也没有。硬生生的把方子旭憋出了一身毛病,又闷又骚情,看到有人脉脉温情就眼红忍不住去横插一脚,暗里下绊子捣腾人。酒量也是那个时候灌出来的。

    后来有了温涵,这个知心姐姐的角色解救了方子旭。很体贴,很温柔,很会照顾人。相处下来,方子旭便毫不犹豫的把这姑娘划归到了亲人的范畴里。只是温涵这姑娘虽然千好万好,可还是不争气,知书识礼是好事,可礼守的太严实了,不知道变通——方子旭心心念念盼了两三年,这姑娘嘴里就是叫不出一个妹妹,或者子旭来。方子旭很伤感,不过一路少主的叫了过来,也就习惯了。

    再后来老爹把她搁到边关去戍守,也有了哥们,五大三粗的青年豪气干云,自是不屑于扯什么情长,全名喊得声如洪钟,表达问候的方式也是在肩上狠狠擂一拳。方子旭不反感,但心里还是会觉得有些遗憾的地方。

    抬头看看月亮,二十年里便也接受现实了。她方子旭没娘,没人疼,也没谁会温温柔柔的念她的名字然后表示一下自己的关怀。

    再然后,就遇上了昭仪公主。

    那个女人笑容明艳的念着,子旭。

    晨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方子旭跪的昏昏沉沉,恍惚里听到一声响。她吃力的抬头去看,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依稀能辨别出是昭仪。方子旭吐出一口气,目光追着那道模糊的影子。

    昭仪坐在床榻上定定的看了方子旭半盏茶,方才起身,去开了房门。

    房门外只有两人,一是小云二是温涵。剩下的护卫则是隐着身形,不动声色的把府邸围成了铁桶。比往日更严密几分,便是苍蝇蚊子也容不得随意进出。

    “进来。”昭仪面无表情的说。

    进了房门,小云这个平日里颇为聒噪的丫头瞧见方子旭披头散发穿着件中衣罚跪,竟也不觉得惊讶。便是窥见了衣襟处泄露的春光,晓得驸马爷是个女子,也没有大呼小叫。

    想来,是被昭仪事先警示过了。

    方子旭脑中的弦崩了一晚上,现下终于松了口气。这女人似乎还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意思……不然、不然也不用特意这么做了。

    这女人……是因为她吗?不是没法接受,只是觉得她骗了她,在生气,在发小脾气而已……

    方子旭心里一喜。

    结果惹得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胸口闷痛,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的便蜷缩起来。脸色很难看。

    小云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替昭仪公主梳洗更衣,一如往常——如果能忽略掉屋子里还蜷缩着跪在地上的方子旭的话。

    温涵带着两个黑眼圈用手探了探方子旭的额头。

    裂开的伤口血糊住了衣服,温涵小心翼翼的翻动查看完方子旭的伤势后,微微白了脸。向昭仪公主施了一礼,强装镇定的轻轻说:“公主……再跪下去,驸马的腿就废了。”

    “废便废了,她算本宫的驸马吗?”昭仪面无表情的问。

    “至少现在,名义上如此……”

    昭仪看着梳妆的镜子,许久后才慢慢说:“抬去书房,别搁在这碍了本宫的眼。”

    “奴婢明白。”温涵低低的应了声,有着遮不住的疲倦。

    温涵搀方子旭起来时,方子旭没动,温涵只好伏在方子旭耳边唤了一声“少主。”方子旭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起来的时候膝盖像千万根钢针扎了进去一样,忍不住的脚下一软。幸而温涵眼疾手快,把大半的重心抢了过去,方子旭这才没瘫倒。

    抿了抿嘴,那个女人还是没有同她说上一句的意思。方子旭静静的看了昭仪拾掇的背影一会,把胳膊从温涵的怀里抽了出来。

    这两条腿若真废了,这女人会转过来看她一眼吗?

    温涵叹了口气,帮方子旭整好衣服后,由着这头倔驴一瘸一拐偏生不让人搀扶,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人走远了,帮昭仪梳妆的小云才顿了顿,看看昭仪的脸色迟疑的说:“驸马他、她,伤的不轻,公主您要不找个时候去看看……”

    “不去。”

    过了许久,小云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昭仪公主冷冷淡淡说:“三天前看见的事,给下面的人提点一声。”

    “是。”

    回书房后,温涵拿出早先就准备好的伤药帮方子旭涂抹。衣服是从方子旭身上揭下来的,凝固的伤口撕扯的鲜血淋漓。方子旭神色恹恹的趴在床上。

    “今天是几号了?”方子旭问。

    “九月初九。”

    “昏了两天吗……唔!”方子旭还想说什么,背上却传来尖锐的痛楚。方子旭闷哼了声,被药物激到了伤口,疼得脑门上全是汗。

    然后肩膀上那道深的入骨的伤,被温涵轻轻覆住。这姑娘叹息了声说:“少主的掌伤和肩伤太深了,怕是过再久也不能复原如初。”

    方子旭很久都没吭声,她知道这对她意味着什么,玩枪估计再不能像从前一样的得心应手了。但,奇怪的是,她却没觉得后悔。心中若有怨气,也多是被那个女人冷冰冰的语气和态度激出来的。

    “少主,是喜欢上昭仪公主了吗?”

    “嗯……喜欢。”

    “公主……可是伤了少主的心?”

    这话说的刺到了她的痛处,方子旭眼神沉了沉,只短促笑了声,然后死命的咬住牙,竟是被逼红了眼圈。成了个有嘴不吐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