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躺了三天。本以为守在身边的会是她心坎上的那个女人,但事实是自打昭仪灌下方子旭一碗姜汤后,就没有再怎么照看她。
像是忘了方子旭这个人。府里没见她的影子,到了晚上才能见昭仪一面。
常年习武的人,身体的底子还在,躺了三天便退掉了风寒。方子旭到了房门外,想去找昭仪,告诉那个她惦记的女孩子,她要走了。
她要去找老爹,生见人死见骨。她不信那个男人会死……便是真死了,她也当为他敛骨,葬在她娘亲身边。
那个男人最大的愿望,也无非如此。
兜转到府邸的后院,方子旭顿足,有点发怔。
“公主当初向我讨要吻技,我还纳了闷……原来是为了整治驸马爷啊。”一个郎朗的声音笑道。
那棵萧条的梨花树下坐着三个人,一个是侍中郎彭越,另一个方子旭辨不出来,一身青藤盘转袖口间的青衣,勾着嘴角眉宇细长搭着一双桃花眼,正是方才发声的人。而昭仪则也是笑意盈盈,眉梢轻轻的挑着。
方子旭站在回廊的转角,三人的表情巨细无遗的尽收眼底,但那三人却瞧不见她的身影。
那边还在侃侃而谈,时不时的飘过来一两句。可方子旭脑袋放了空,只不断的想着那男子方才所说的话,半响才回味过来。
那人说:“公主当初向我讨要吻技,我还纳了闷……原来是为了整治驸马爷啊。”
一字字贯入耳中,听的真真切切。那个女人素来不清不楚的态度一下就变得明朗起来。原来……一切都是被情字遮了眼。
没能看清的从来是她方子旭。她自以为女人是爱她的,她自以为女人生气是因为她瞒她,她自以为女人对她便如她对她存的是一样的心思……于是她傻乎乎的讨好,放低了身段姿态,搭上自己那点可怜的骄傲……
不曾有真心在里边。
是什么东西……这么疼?
方子旭抬头看天,刚放晴的天空,稀薄冷淡的阳光却刺伤她的眼。方子旭嗤笑了声。
昭仪晚上回房里想看看方子旭,却意外的没在床上见到人。犹疑了下,最终还是唤来了小云问话。
“驸马他下午就出去了。”小云说。
“嗯,下去吧。”昭仪有点心不在焉说。
昭仪的目光有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房门被推开,见到那个踉跄的人时,才不动声色的吐了口气。那个醉醺醺的人脚下一拌,眼见就要跌倒时昭仪伸手撑住了她。
酒气熏天,昭仪难得形于色的皱起眉毛。
方子旭顺势就圈住了昭仪,从背后抱住了她,把下巴搁到昭仪的肩膀上。手臂圈的很紧,勒的昭仪难受。
“赵霖轩,你喜欢我吗?”方子旭伏在昭仪的耳边问,声音压的很低,冲天的酒气。
昭仪被勒的发疼,隐隐察觉了方子旭的失态,“本宫的心思,不是早就交代给你了吗?”
“赵霖轩……你真是个好戏子!”方子旭的说,她从没喝过今天这么多的酒,但她酒量好,喝的越多头脑反而越是清醒。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这是她自认为的清醒,实际上是,她已经醉了。
醉了。
“……我信了你一次,所以我方子旭活该倒霉!”方子旭拦腰猛地把怀里的这个女人抱起来,往床边走,然后扔在床上,拴着昭仪的手臂,不再顾惜这个女人,狠狠的压在她身上。
“赵霖轩,你玩弄人心!”方子旭红着眼圈咬牙切齿的啐了一口“我在你面前丑态百出,谄媚讨好,像条狗一样的跟在你身后摇尾乞怜……哈!这才是你想要看到的吧!”
借着酒意,方子旭肆无忌弹的发泄心底那挤压的所有情绪。有疼,有恨,有勃发的怒意,有自轻自贱的嘲笑……
“方子旭,你要干什么?!”昭仪是真的慌了,可方子旭力气大的让她挣不开,只能又惊又怒的叱道。
“干什么?”方子旭记得这个女人在燕山山下时也这么问过她,那时表情轻蔑而冷淡,不曾有过这时的慌张,方子旭便笑了,“狗也会反咬人一口,现在这条冲你摇尾巴的狗要上了你啊!公主!”
“子旭……方子旭,别……”
方子旭低头狠狠的咬住了这女孩的唇,吞下她所有的话,一手控昭仪的挣扎,一手去撕扯她的衣服。没有任何迟疑和爱惜,态度生硬如铁。
人若对她好,她必对人好,反之亦然。她为身下的女人放下了一贯的骄傲,以为她被她伤了心,于是花了各种的心思讨好,可到头来被伤的不是这个女人,而是她方子旭。
女人是个骗子。
可她信了骗子的话,眼巴巴的捧上自己的心。
人都是有脾气的,方子旭亦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撕开了上身,方子旭握住胸房蹂、躏,指尖在那处红晕施力,唇齿攻城掠地,昭仪咬她,咬的口腔里只剩下铁锈般的腥咸味。方子旭的手离了胸口往下游走,左手把昭仪的右手拉到头顶,然后用膝盖顶开了昭仪的腿,一贯而入,没有任何前戏。
尚且干涩的身体被强行开垦,昭仪痛呼了一声,但声音刚放出一半便咬死在了唇齿间。只是徒劳的用左手想要推开身上压的人。
女人咬破了下唇,方子旭想哭又想甘畅淋漓的笑出来。终于还是咬破了,这女人咬下唇的小习惯终还是伤到了自己。方子旭贴上去吸吮那两片带血的唇,手底下却仍是蛮横的进攻,她一边吻一边把话送进昭仪嘴里。
“赵霖轩,你胸口里装的是石头,怎么捂都捂不热的石头!”
“骗子,你这个骗子、biao子、贱人……”方子旭一边大笑一边大骂
biao子无情戏子无义!
“无情无义。”方子旭在定下结论时,狠狠的咬在女人的胸口。
“赵霖轩,你欠我的。”
“方子旭,你怎么不死呢?”昭仪讥笑的说,脸上堆着如初入宫时方子旭见到的笑,笑盈盈的看着她,像在说最甜蜜的情话。
这是一场没有□□的□□,没有呻、吟,没有快乐,只是强、暴。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粗暴的屈辱。一个将这屈辱加诸于他人,一个咬死了唇齿不吭一声的承受。
第三次又或是第五次的时候,方子旭将脸埋进昭仪的胸口大口的喘息,□□的背部被昭仪抓的鲜血淋淋,昭仪的指甲镶进了方子旭的皮肉里,这个骄傲的,从来不轻易泄露真实情绪的女孩在方子旭身下哭,眼泪流进了檀香味的黑色发丝里。
帷幕里无声无息。屋子外夜色也是同样的沉寂。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孩在哭泣,不吭一声的哭。
曾被所爱的人伤害过吗?
错了,都错了。
方子旭再一次索求时,她仰起头,在方子旭看不到的地方,对着漆黑的梁木煽动嘴唇,示了弱。
她在说——求你。
方子旭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女人还在睡。她撩开被褥,印入眼的是一具青紫色密布的裸、体。
下身不是一抹落红,而是一滩干涸的血。艳的扎心。
她起身坐在床边,用刀雕着一块初具雏形的木头。床上的人轻轻蹙眉,卷起身子,不知是畏冷还是疼的。
方子旭停下刀,怔怔看了一会,然后把那块未完成的木头搁到昭仪枕边。小心翼翼的吻了吻昭仪的眼睛,喃喃自语的说:“赵霖轩,我们扯平了。”
方子旭表情麻木。
作者有话要说: 不拖剧情了。昭仪这姑娘的心思憋的我都快内伤了,差不多该收线了。嗯,争取下周结文。
————我是伪更——————
修文,口口好多啊,这些正儿八经的形容词也能被和谐,不知道该吐槽什么好了。
☆、戏子(上)
十一月二十一日
方子旭入宫请旨,求皇帝赐个头衔,好名正言顺的奔赴战场,为保家卫国尽一份绵薄之力。
皇帝负手望着跪拜在地上的方子旭,只问了一句话:你若战死,昭仪该怎么办?
方子旭答:可改嫁。
皇帝应承,方子旭在上京没做一刻逗留,孤身上路。
十一月二十二日
闻,三公主大病。
十二月初,寒风凛冽,鹅毛大雪。
方子旭披着大氅,带一路风尘赶到边关。却在入军营的时候,骤然扯紧了缰绳,拨转马头,逆风大吼了一句话,吼得声嘶力竭。
——赵霖轩,你这个骗子!
就好像当初说赵霖轩,我喜欢你一样,顽固又较真。
字字切心,哑了嗓子。
狂风卷走了这句话,挟着它或许飞过山山水水,然后埋葬在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次年
人间芳菲四月,山寺桃花。
花开的灼目,却比不得盈盈一笑的人。昭仪勾着唇角,看着这一片灿烂,却换小云缩了缩脖子。现在的公主不比以前,脾气越大不说,性子更是反复的厉害,基本上笑起来总会有个人充倒霉鬼,不笑的话一屋子都是倒霉鬼。
吃个饼会发脾气,喝杯茶也会,可偏生不知道是为什么,谁都摸不准这人的脾气。
屏退了左右,昭仪站在窗口,嘴角还挂着笑,只是那笑意凉薄。站了不知道多久,她才转过身,扫了一眼架子上依次摆开的木雕,最后一个,是块粗糙的木头胚子,没有成型,只勉勉强强的看出来一个轮廓。
一共是八个小玩意,算上那个没成型的。从下刀的口子看,出自一人之手。
故事,要从头开始说。
永历三十年,暮春三月,燕山山下,昭仪公主出游。
不过这个出游是民间的传法,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昭仪公主的出游,自不是去那临近边界的穷乡僻壤之地赏玩,而是受了兄长的托付,去问一帮匪徒追讨大齐的军防图。
可惜追讨的途中出了岔子,随行的亲卫和禁军脑子有点不大好使,有好大喜功之嫌,追着追着让只带了几个便衣侍从的昭仪落了单,还无巧不成书的落在了那伙正在追讨的土匪手里。
土匪馋色,撂倒侍从,却没亏待昭仪,小心请回了窝里。
昭仪将错就错,决定深入虎丨穴,伺机取得虎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生公主,考虑到各种因素,觉得最可行的除了美人计还是美人计……于是她咬了咬牙,假意喝下那杯参了东西的酒。
事情进行到一半,半路跳出个程咬金,此人正是彼时灰头土脸一副寒碜模样的方子旭。
平心而论,说不感激,是违心的话。昭仪虽然对当初的方子旭没有半点好感,可也强过递给她酒的那个浑身流油,表情猥琐的彪形大汉。但这姑娘心气傲,硬是回了一句多管闲事。
故而有了,惹火,开吵,还有方子旭嘴里那一堆不中听的话,以及,遭到的耻辱。
彼时的昭仪尚且涉政不深,加之没有遭遇过类似事件的经验,于是那张在上京的大环境熏陶下维持了二十年的面具咔嚓一下,在方子旭面前或者说是身下,破了功。
她找准时机,狠狠的咬了下去。亲眼看着那个人暴跳如雷挥袖而去。
披上衣服,找到布防图时,一时疏忽贸然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息着一条毒蛇。被触怒的蛇露出狰狞的獠牙,吻上了昭仪的脚踝。
毒性发作迅速,她倒在地上,等来的却是个万万想不到的人,也遭遇了五花大绑的待遇。那个撕了她衣服的人在她眼前乱晃,素来睿智识得大体的昭仪也难以免俗的刺上方子旭几句。结果是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挨得到底算好还是不好,昭仪也做不出评估。但方子旭这一巴掌把这姑娘给大冷静了是真。为人鱼肉之际,她表现的听话、顺从,冷静的筹谋,伺机出手报复。
她挽着嘴角,眉眼带笑的对着自己的对头,然后拿捏到了对头的弱点——嘴硬心软。
她引了蛇毒的毒性,等那个嘴硬心软的人为她吸吮蛇毒。
方子旭中毒昏迷的时候,她拿了随身的匕首,本要结果了这人的命,却无意发现了这人的身份,微感诧异之余,顿了手,莫名的勾了唇角。临走时又鬼使神差的喂了她一颗解百毒的丹药。
昭仪一路的有恃无恐,便是拖了自己有随身携带灵药的习惯。若是想,这区区蛇毒一早便解了。
方子旭本不用如此,只是她存了心。
存的本应是杀心。
再见到方子旭,时隔一年。她被群臣所议,议的是婚姻。
宫里的人拿着几张画像,拐弯抹角的把画上的人挨个夸了一遍,夸得天花乱坠世间仅有一般。只可惜画上五个人,除了两个纨绔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和瞎眼瘸腿的世子外,只剩下一个方子旭。
昭仪知道,这是父皇的意思,他想让她选她。
这两年来的政局很乱,乱的父皇每日为了党羽的事竭心尽力,连制衡后宫都没有功夫,让个太监乱钻空子。然后忙着忙着,就想到了她身上。
自古帝王家的女儿,都逃不过一个婚字。联姻从来是掌权者手中的一大筹码。长公主也亦是如此,远嫁和亲,群臣山呼着佳偶天成金玉良缘,但实际上却是送去个大腹便便,半老秃头,还娶过几房小老婆的人做了便宜妻子。或许,二姐是个例外,用削发断指的狠绝逼退了装傻充愣的父皇,在祖宗的牌位前字字泣血的立下终身不嫁的誓言。
现在,轮到了昭仪,大齐三公主赵霖轩。
这门婚事,其实她若当真不想,也大可接着二姐的法子来一场。但,她“识大体”,生在帝王家,被人百般迁就,便早有了这个觉悟。
既如此,又何必令父皇母后为难?
她笑盈盈的拈了那张画像,上殿请旨,在文武百官面前,称非君不嫁,全了皇家的面子。
选人的先决条件,不是因为画上的人是她方子旭,而是因为她爹是镇远大将军,握着四十万大军的兵权,是皇家的得力臂膀,自是要亲上加亲的着意拉拢。
这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婚姻,没有人在乎她昭仪是否喜欢这人,也没有人在乎她方子旭怀揣的那点小秘密。方子旭到底是男是女,只要不外传,滑了天下的大稽就好。所有人眼里看到的只是缔结的利益。
理顺了大局,剩下的才是昭仪打的那点小心思。她昭仪识大体,但从来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一笑泯恩仇的人,她小肚鸡肠,瑕疵必报,作得一手好戏,故而才有了喜怒无常的雅称。
方子旭没有说错,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昭仪在她面前排了一场戏,欲一雪前耻。
“谁会喜欢上你这种反复的女人?阿猫阿狗都看不上”这句话,大致连方子旭都忘记自己曾当着这个女人的面说过了,但偏生被昭仪记住了。
这姑娘记性好,打小百家千字能倒背,有些话一记,能记到老。
说话含而不露,情绪半真半假,昭仪聪明的用一颦一蹙编织了一张温柔网。
作者有话要说: 扶额,傲娇的晋江,比方子旭和昭仪这傲娇的一对加起来还要傲娇……
☆、戏子(下)
做戏,是昭仪的拿手好戏。赵霖轩那叹为观止的演技便是做了一种基本的生活手段锻炼出来的,像吃饭或者睡觉一样的自然。
自古天家薄情,赵霖轩生在帝王家,旁人瞧见的是锦衣玉食和无限风光,可只有身处其间的人方自知冷暖。
在上京这个泥潭子里打滚的人,谁又不是在做戏?见识的多了,眼皮子也能辨出些好坏来。
比方,外表看起来柔弱可人,眼带怯意的小丫头,实际上却是给人茶里添毒下药的蛇蝎女子。
表着忠心叫着忠良,在朝上忧国忧民义正言辞的宰相,背地里一肚子坏水,煽风点火,只恐天下太安宁,把一颗狼子野心伪装成天子脚下的一只狗。
便是父皇母后,一副凤鸾和鸣,夫妻情深的模样,到了人前,不照样是雨露均沾,泽被天下吗?在朝上装傻,在后宫装傻,一边装傻一边调衡各方势力,于是皇后也乐的陪那男人一起装,对那些个独枕的晚上,只当是男人在御书房批改奏折,第二日照旧给那男人最体贴细致的关怀。
不是没有怨言,是装作没有怨言。昭仪十二岁的时候,站在门外,听一贯温和的母妃咒骂,赐死一干的宫女。
这便是她处的戏台子。
做戏?是了,这是一场百年大戏,人人都是戏子。
自古天家薄情,从来如此。
昭仪捏着笑,同方子旭亲近,甚至下了功夫去请教小馆,讨要吻技,然后凭着自己的本事拿捏方子旭的心思,一步步的把戏往深里唱。
毒瘤越发的嚣张,在上京里成的了气候的害虫,其实只有一个,便是奸相何忠良。也许野心膨胀的燕王算是第二个。
昭仪的大哥,正牌的太子,言行表态多有忌讳,只好把替父皇分担,想方设法产出毒瘤的任务再次托付给了昭仪。昭仪去清凉阁,同那个兄长一手提拔上来的侍中郎彭越商议探讨奸相的事,并扯了一众门生当作幌子。
可方子旭找到了。
看着方子旭吃瘪喝醋的样子,昭仪心里觉得好笑。那些个添油加醋的事情也信,方子旭得有多直的肠子?
那些故事固然不尽是空丨穴来风,可一传再传的早就掩住了本来的面目。
比如,在她昭仪的故事中的那个小馆,实际是她安插的眼线,而燕王的一片爱慕之心,过半都是出自于借联姻巩固势力的政治目的,最冤枉的大致属那个世家公子的死,那公子打小体虚,明明是起夜受了寒才一命呜呼,结果还要算在她的头上……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她心里笑着笑着,就缠住了方子旭的五指,“子旭,带本宫回去。”她说。
到了上元节,方子旭的那场试探让昭仪一瞧便瞧出了根底,她抱着她,心跳声像是鼓点,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掉。她心里存了主意,便学了父皇装傻充愣,含糊不清的带过,又‘恰巧’的给予方子旭一线希望。
日积月累累计下来的质变,是连昭仪也没有察觉到的。甚至在写花灯的时候,她都如旧的写下了‘国祚延绵’这四个敷衍场面的话。
直到那一场突变发生,明晃晃的刀子和挡刀的人。
那人手无寸铁,却不开窍的护着她,用的是血肉之躯,扯紧了昭仪脑子里绷着的每一根弦。
这是昭仪在同一个人面前第二次破功,破掉的是心底那层坚硬的外壳,露出了二十年来一直被外壳保护完好的柔软心脏。
前一刻她还在等那人说出自己存的心思后,就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摆到桌面上,笑盈盈的刺她一句:谁说你不会喜欢上我?
可后一刻,她抱着方子旭扑腾在漆黑冰冷的水里,清楚的感受着那人流失的体温和越发微弱的吐息,内心被巨大的恐慌填满。
这场戏里,她陷了自己的心。
在不知不觉里。
什么时候开始的?昭仪也说不清楚,她要想想。
也许是从方子旭送个她造型奇特的木雕,手脚并用的讲着塞外风光开始,也许是从方子旭跟她争执府里的‘过时不食’的规矩,老夫老妻的争执出默契开始,也许是从方子旭夜半三更的不好好睡觉,非要做起来在她耳边嘀咕埋怨她的种种不是,却又小心翼翼的帮她掖好被褥,凑上来用两片柔软的唇瓣挨一挨自己的眼睛开始……
如温水青蛙一样,在那平淡如水的日子里,在那互相给予温柔的时候,溺毙的又何止方子旭一人。
那个一向闹腾的人在她怀里乖巧安静,让她误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一具冷掉的尸体,昭仪伏在方子旭耳边,想同她一样恶声恶气的骂她,但偏生那些话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只能喃喃着说“方子旭,本宫不许你死……不许。”最终像个茫然无措的大孩子,卸下所有的掩饰,一边抱着方子旭划水,一边咬着唇颠来倒去的重复这句话。
昭仪扯着方子旭的衣角,把人拖上岸,手忙脚乱的去堵那些被水泡的发白却还在冒血的窟窿。
“我……不想你死……”昭仪用自己微弱的一点体温想把这具尸体捂热,她把自己被水激的同样发白的唇贴在方子旭的耳边,轻轻说。
暗卫赶到时,她把这个快死的人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帮这个粗枝大叶的人掩住外露的春光,在外人面前藏住了身份。
只抬头看了看小云说:“去请御医。”
戏文里有个段子,说戏子演戏,演的出神入化,看台下的观众人人拍手叫好,可戏子事后却说,她没在演戏。
世人说,这是入戏了。
昭仪觉得,自己便同那戏子一样可悲。
真假半掺的同方子旭做一场戏,结果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方子旭晕了两天,昭仪便在她身边不眠不休的守了两天。直到七旬的御医说性命无碍时,她方放过被自己咬的生疼的下唇,冲御医点了点头。
她为她擦身,换药,哺水,闭了门窗,凡事亲力亲为,直到方子旭呼吸渐渐平缓,才真正送了口气。
往日里这人的好突然就都冒出来压在了心头,最后又变成了方子旭浸在水里,浑身是血的样子。
儿戏一般的迎着刀子送了旁人半条性命,还在快死的时候说出不负责任的喜欢。
你有这个资格吗?有吗?!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无名怒火,烧的她灼心灼骨,在漆黑的一片里,冷彻了一张脸。
三个晚上的折磨,变作了一巴掌。
再下来,就有了方子旭行的君臣之礼,这一跪,把昭仪刚压下的火又怂恿起来,蹭蹭的上窜。于是这姑娘借着欺君的名头,成心要给她方子旭留个教训。
她跪着,她躺着,却惹出了她心烦意乱,次日醒过来,她定定的看着她,在想:
方子旭,你怎么不死?
她大齐的三公主,素来笑里藏刀,不是什么面软心善的角色,在戏子满堂的上京里,天性便不是凉薄,亦变得有些冷。
乱我心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你怎么不死?
昭仪得到的是三具冷透的还发着异味的尸体,三个刺客皆是死士,身上处理的很干净,没有留一点线索追查。但过一遍脑子,便晓得是几日前刚被弹劾过的奸相做的事。昭仪将这事告知兄长。
紧接着便被温涵扣开了门,这个姑娘带了句话,想让昭仪去看看方子旭。
她听到那个名字就觉得心乱,没有多加考虑就冷冷拒绝了。温涵叹着气。
面上虽是回了,但昭仪私底下去看过一次,捡了个方子旭没人照顾的时候。
方子旭还在发热,她探了探额头,烧的烫手,偏生躺在床上的人没有一点病人的自觉性,有一下没一下的念着她的名字,戳软了昭仪的心。
昭仪怔怔的看着听着,然后俯下去挨个吻过方子旭的眉宇嘴角,最后把耳朵贴上方子旭的心口,忍不住笑了。
烧的神志不清的人嘴里吐不清字,只能辨出开头的一个赵字,然后就是这个字无限的循环。
天下姓赵的人那么多,谁知道你是在喊谁的名字。昭仪咬了下梦中人的鼻子。
——真好。她比了个口型。
你能活着,真好,真的。
“方子旭,这次本宫……放过你。”昭仪轻轻说,抵着方子旭的额头。
往后的日子里,昭仪还是带着最熟悉的面具迎来送往,见的最多的,便是侍中郎。昭仪在各处搜集有力的证据,打算在朝上打一场反击,参何忠良一本,搓一搓奸相的锐气。
昭仪放过了方子旭,不再设什么虚套,不再半是做戏的嘘寒问暖,但方子旭却把自己拾掇好送上了门。
方子旭说:“赵霖轩,我喜欢你……”
“我方子旭这条命,是你赵霖轩的。”
有些东西,触手可及。昭仪不想再假装大方的放过了。
昭仪,赵霖轩,是个没有童年的人。这一点也不稀奇,出生在皇宫里的人大抵如此。因为规矩太多了,做个什么事都把皇室的脸面跟你挂钩,而且围着你宠着你的人又是些假惺惺的人,你自然不敢太过大意太过放肆,免得一不小心就遭到了什么妃子太监的毒害。
昭仪小时候的乖巧,一半是被规矩圈出来的,一半是因为自己设下的心房。别人给个枣子,她笑一笑,礼礼貌貌的攥在掌心里,过后就扔了。因为她大哥就是吃了什么妃子给的糖糕后,疼得死去活来,洗胃灌肠的折腾一番后才堪堪保住了命。
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十四五岁,当她认识了花花肠子和内里乾坤之际,昭仪已经过了童年无忧无虑的时间段。
她像个小大人一样笑盈盈的旁观着宫里殿上的闹剧,也懂得了技巧的玩弄一些特权,比如说是恃宠而骄。只是这个时候她已经把自己那颗心藏进了不透光的黑匣子里以求的庇护,恃宠而骄不屑于用,丰盈的物质里,内心真正的欲求,也少的可怜,于是性子也日益凉薄。
直到碰上方子旭。
她就像是要把童年里缺失的任性和妄为都补回来一样,特意的摆着一张冷脸,看她为自己忙前忙后东奔西走,花了大把的心思来讨自己欢心。
喜欢那人的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一人,心眼没有针大的姑娘贪恋着这种感觉,于是拒绝了方子旭一次次的示好,板着脸假意自己是为了方子旭的欺瞒身份仍处在气中。
只有在夜半共枕,方子旭熟睡后,才松了那张脸皮,把自己偎在那人的怀里,借着那人的体温温暖自己。
昭仪自小体寒,不论四季手脚都是凉的。
她平生仅有的放任着自己对方子旭怀抱的依赖。图着她给的安逸。
等明年的上元花灯,她要把那个写了二十多年的国祚延绵改成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
以为可以一直这么下去。直到镇远将军的死讯传来,直到她心急火燎的往回赶却碰上方子旭紧紧的拥着温涵,直到那天晚上……
她哭了。
在方子旭压在她身上时,在方子旭没有一点怜惜的进入时,她都以为自己不会哭出来。
方子旭说:“赵霖轩,你欠我的。”
可是打头招惹她的人从来是她方子旭,燕山山下是,上元节后也是。
“方子旭,你怎么不死呢?”她讥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方子旭一而再的重复那些对她正在做的动作时,昭仪终于忍不住的哭了出来,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
谁不曾伤害过谁?
一个两个。
在上京错综复杂的百年大戏里,其中的一个戏子爱上了那个护着她牵着她去看上元花灯的愣头青。
愣头青冲戏子笑,算不上有多好看多俊逸,但偏生让人挂心。
愣头青生的还算白净的脸,在花灯的印衬下题了一个姑娘的名字在纸上,戏子在旁边看着她一笔一划,写的认认真真。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零碎的线索留的有点多,总算大致理顺了。不太喜欢写重复的情节,所以有些地方就一笔带过了,笑。
这俩都是缺点很明显的人,一个是自我中心,翻脸堪比翻书,另一个是脾气大,冲动起来做事不过脑,爱走极端……
只想感慨下,这傲娇的两人谈个情真不容易。
☆、逃兵
永历三十二年
关外的蛮夷之地发瘟,牧放的牛羊成片成片的死,也连带着蛮族饿殍一片,尸骨铺地。
所幸,蛮夷之地傍着就是以富庶闻名遐迩的大齐,而大齐就像一个装满粮食的口袋,只需要花点力气打开一个缺口,就能装满口袋绑在马后带回去。足够撑过这个秋冬。
以这场天灾为引子,诱出了半年前镇远将军战死时就该爆发的战争。
只是蛮夷之地部落众多,行动并未统一,独立成团,今天这边抢一家明天那边放把火,惹得边界不宁,而戍边的镇远军忙着各处救火兵力分散,对蛮夷无力根除,愁煞了人。
最苦的,当属百姓。
九月
方子旭拄着长枪在临时用油布撑起了的一小片干燥的简陋棚子下打盹,棚子外面下着蒙蒙的秋雨,夹带着边关特有的凉意。草原上这一片地方搭了不少类似的棚子,几百号士兵围坐着挤在油布覆盖下的那一小块地方。连日连夜的急行,让这些铁打的人也觉得吃不消,除了站岗的士兵外大多七倒八歪的睡着。
方子旭身上的铁甲还没有卸,铁片上凝着已经干涸的血。大约是有些冷,她动了动,卷起腿,把怀里的长枪抱的更紧一些。
放哨站岗的副卫一低头,也钻了进来。副卫浓眉大眼,头发狂放的披散在身后,脸上合着血和泥。他挽着袖子擦了擦,然后踢了两脚打盹的方子旭。
“还没吃呢吧,喏,给你。”副卫把包着油纸的烧饼扔给方子旭,送了护腕,一边卸甲一边说。
“谢了。”方子旭醒了,也不客气,剥掉油纸就往嘴里塞,颇有饿死鬼的风采。
副卫看见了,笑话她说:“你这都尉当的可真够窝囊,两个月都没吃过饱饭吧。”
方子旭不搭理他,自顾自的吃着干粮。她体力消耗太多,委实饿的厉害。
“哎哎,你省着点,这烧饼还是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吃完了就完了,你明天就接着喝西北风吧!季将军都说了,军饷上面还没放下来,全军都得勒着腰带过日子……”
方子旭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拍了拍手,把头埋下去接着打盹前嘟囔了句:“今晚还有仗要打,不吃饱点哪来的力气?”
“你说你,放着好好的三驸马不当,又跑回来吃苦做什么?人家都眼巴巴的恨不能跟你换一下,你倒好,山珍海味不要,非要回来跟我们抢大锅饭……”
“方将军可就你一个骨肉,你要是一个不小心给蛮子砍了,我们这一堆人将来赶去投胎恐怕没脸见将军了……”
方子旭肩头动了两下,但没吭声。棚子里